复兴宫。
泰尔斯对于这座宫殿的记忆很模糊。
很久很久以前,对于在街头讨生活的乞儿们而言,那座远在好几个街区之外,坐落在大道尽头的“国王大屋”,就像一个遥不可及的传说,神秘而威严,朦胧而厚重。
他们只能在冥夜神殿那夸张滑稽到偏差失实的戏剧表演里,认识这座与复兴王共享称谓的传奇宫殿,是(在冥夜的护佑下)如何地来历不凡,经历无数,而屹立不摇。
或者从喝得东倒西歪的酒徒们“我跟你说,我认识某某某,他有个朋友就在复兴宫里工作,那地方啊是这样的……”之类参差不齐的言论里稍稍了解,管中窥豹。
再或者,在外出乞讨时,怯生生地把头探出陌生而整洁的街巷,在行人的匆匆身形间一瞥那座宫殿的巨大剪影,留下倒吸凉气的震惊和难以移目的艳羡。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六年前。
持续到泰尔斯命运的转折。
星湖公爵缓缓闭上眼睛。
但是……
但是哪怕他成为了王子,成为这座宫殿名义上的继承人,泰尔斯才发现,自己依旧不了解复兴宫。
六年前,他初入复兴宫,却是在遭遇刺杀,昏迷不醒的情况下,被人背进宫墙的。
六年前,他离开复兴宫,却是于北上在即,精神恍惚的状态下,在马车里离宫的。
至于现在……
在两侧卫兵目不斜视的衬托,和身后卫队们步伐整齐的簇拥下,睁眼的泰尔斯回过神来,发觉他们一行人早已穿过重重把守的宫门,甚至一路趟过宫墙与内殿之间的宽阔平地,直入这座斑驳古殿的内门。
直到他们毫不停顿地进入狭小而幽深的黑暗,将广阔高远的天空和无边无际的地平线,一并锁在厚重苍老的殿门之外的时候,泰尔斯这才恍惚醒觉:
六年后,在他亲自踏进这里的时候……
在没有意外刺杀,没有出国为质的情况下……
他却依旧没能看清……
复兴宫的样子。
离开街道与地毯,靴子下的触感开始变得硬实而清脆。
蹬,蹬,蹬。
泰尔斯的脚下响起足音,于安静的空气里荡起回声,再传回他的耳边。
在猝然昏暗的光线中,年少的星湖公爵深吸一口气,鼻子里却尽是阴冷与潮湿。
石质。
冰冷。
粗糙。
昏暗。
还有……寂静。
这让渐渐习惯了北地干燥与荒漠灼热的公爵本能地不适。
在近乎无声的昏暗石廊里,他们穿行在复兴宫内部,走过一个又一个小厅,步上一层又一层石阶。
稀少的窗户与灯火,是唯一能为他们指路的光源。
泰尔斯压下多余的心思,在这座历史悠久却静谧肃穆的宫殿,在这条古典低调却不失品味的石质走廊里抬起头,看向前方马略斯的背影。
守望人面无表情,目不斜视,沉着得体地带路前进。
基尔伯特则落后泰尔斯一步,足音稍浅,步伐稳重。
而更后面的哥洛佛和多伊尔等人则不发一声,似乎消失在了空气里。
看上去,他们已经对这座色调暗沉、空气窒人的古朴宫殿习以为常,不以为异。
而泰尔斯只能默默跟从。
一行人并不孤独,他们路上经过不少站岗执勤的卫兵、行色匆匆的仆役、小心翼翼的官员、举止有素的贵族。
在静谧的空气里,这些人不言不语,却似早有所知,无不恭谨礼貌地停下脚步,退避一旁,无声却准确地对着人群中的少年鞠躬行礼。
新任的星湖公爵下意识地清清嗓子,想开口回应,却被身旁的基尔伯特轻按手臂,摇头示意。
复兴宫里,国王更喜欢安静。
泰尔斯略一愣神。
明白了什么之后,面对这些人们,星湖公爵只能稍作点头,微笑以应。
在龙霄城的英灵宫里时,无论星辰王子前往何处,北地人的宫廷卫兵(特别是前白刃卫队们)与埃克斯特贵族们总是用充满敌意与警惕的眼神盯着他,即便经历六年朝夕相对的洗礼,那些眼神也不过是由“咬牙切齿”变成了“不屑一顾”。
但在复兴宫里,却不一样了。
泰尔斯能感觉到,无论仆役还是卫兵,贵族还是官员,他们都对初来乍到的公爵有着非同一般的兴趣和好奇,但经过少年身边时,他们望向公爵的眼神却恭谨而小心,礼貌而节制。
而公爵回看他们的时候,后者往往立刻垂首或转目,移开视线,投往他处。
一触即分,点到即止。
颇有几分刻意。
就像……就像躲在角落里的窥视。
怕惊醒了什么似的。
再加上那股谨小慎微地营造、维持出的死寂与肃杀感……
星湖公爵不由得又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
不知为何,泰尔斯总觉得,复兴宫里这些小心翼翼、礼貌克制的眼神所带给他的不适感,丝毫不比英灵宫里北地人们毫不掩饰,带着敌意隔阂的目光要轻。
烦躁感袭上他的心头。
甚至有某个瞬间,少年很想让身边的王室卫队们靠拢一点。
把他围得再紧一些。
挡住那些目光。
最好……隔开一切,密不透风。
就像……拦阻在复兴宫与城区之间,那道厚重的城墙一样。
安静得近乎死寂的旅途很快结束了。
当他们再上一层台阶,来到一个面积颇大的廊厅时,正前方的一扇石门前,突然出现了几个身影。
马略斯的脚步当先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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