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家四周的虎视眈眈, 因为项桓的到来而明显有所好转。
他像尊镇宅的雕像, 总是狠厉地坐在那里, 但凡有路过多看一眼的, 也会被他一个目光瞪得撒丫子跑开。
“姑娘, 喝药了。”
宛遥闻言合上医书, 转身时却也忍不住掩唇轻咳, 婢女见状忙替她抚背,叹息着劝道:“要我说,这些东西您就别看了吧。”
“天底下那么多大夫, 何苦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呢,还是把身体养好了再作打算。”
她血气不足,一直体虚着, 这些时日饮食和汤药都吃得难以下咽。养病除了药补, 心态也很重要,因此宛遥的脸色总还白着, 嘴唇泛着青。
勉强灌了点米粥, 她披好衣服往外走, 原是打算去庖厨捞点东西给项桓, 经过书房时却听得父母在其中说话。
“今天也不参朝?是出了什么事吗?”
宛延扶着额头轻叹:“陛下虽然没说什么, 可是陈尚书、汪少保、于太傅, 一个接一个的找上来,连太医署那边都有动静。我真怕……”
事关京城的安定,如今的长安人人自危, 疫症拖延得越久, 对于朝廷而言就越不利,万一民怨四起,便无法收场。
很难说,当今会否会为了顾全大局而牺牲一人的性命。
毕竟这的确是件划算的买卖。
“那怎么办!”
宛夫人急得来回打转,“总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闹不好,咱们这个闺女可能连命都保不住啊。”
“你先别慌,先别慌……容我再想想。”他让她坐下,“我再想想,行吧?”
宛遥侧过身,背抵在墙上。
她忽然就不想再去厨房了,夕阳的余晖照得人头晕目眩。她慢慢地缓了口气,扶着墙往回走,打算再上床躺一会儿。
崇化坊内,被列为禁区的宛家院墙下,项桓正坐在那儿吃余飞两人送来的晚饭,包子皮的碎屑落在脚边,远远的,只有一条不怕死的狗小心翼翼的朝他们打量。
“你都守了三天了。”宇文钧递去水袋,“不如晚上换我吧,正好我交班,你也休息休息。”
项桓咬了一口,还没等回答,余飞忽然用手肘撞了他一下,示意他往旁看。
他眯眼一望,宛府门前站着几个衣着光鲜的官员。
宇文钧低声提醒:“是太常寺的人。”
“张御医也在里面。”
余飞咧嘴啧了下:“又是他们几个搅屎棍……这是想干嘛?”
项桓嘴里含着半个肉包,他却只是缓慢地咀嚼,目光中的神色渐次阴冷下来,然后把剩下的半个猛地掷在地上。
*
宛遥睡得并不好,她有些轻微的咳嗽,小腿似乎怎么也捂不热。
辗转反侧时,朦胧间感觉屋内多了一个人,由于上次的经历让她无形中增加了戒备感,于是强打精神,模模糊糊睁开眼。
漆黑的视线里是一双明朗而认真的星眸。
但除此之外,宛遥并没看清。
那人向后看了看,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旋即压低嗓音说:“是我。”
半梦半醒之际,尽管尚未意识到来者是何人,可她却不自觉的因这微微沙哑的语气而感到无比安心。
那人拉起白狐狸毛的毯子给她全身裹住,窸窸窣窣的胡乱收拾了几件衣裳打包捆在腰间。
宛遥从毛毯里探出头,“要去哪儿?”
“带你走。”他说着,利索地转过去,将人覆于背上。
“抱紧了。”
宛遥伸出双手环过他的脖颈。
后颈上那些结实的经脉散发出温暖的热度,她埋首在他干净的外衫下,终于萌生出一种想哭的冲动,然而又拼命的忍住了,把千涛骇浪尽数吞回腹中。
窗外的天还是深不见底的黑色,西边挂着一轮毛月亮,他们沐浴在一片微光下,头顶有零碎的星辰,脚下有阑珊的灯火。
少年背着她奔跑在勾连的墙壁和院落的屋顶上,不断起伏的四周吹来微凉的夜风,呵气成白烟,而宛遥竟没觉得有多冷。
“来了来了……”
不远处熟悉的一声提醒。
余飞紧张兮兮地四顾,招呼着他快过来。
“催什么。”跑了这么些路,项桓到底还是有点喘。
“子衡去同嬴统领搭讪了,你们赶紧从那边走……你确定这条道行得通?”
后面这一句问的是秦征,他肯定道:“放心,我上次出城便是用的此法,当时还没人替我把风。”
“出去之后,往北就是城郊了。按我同你说过的方向走,我会留在这附近替你们断后。”
……
三个人在黑夜的遮掩下贴着墙根跑,月光照出几道斜长的影子。
这是几十年前的旧城墙,长安沦陷时被叛军以火炮攻出的缺口,虽然重新加固了新的砖土,但因地势的缘故一直未能修缮,也是戒备最松散的地方。
照秦征的话来说——几乎没有禁军。
余飞打头阵,秦征垫后,项桓单手托着宛遥,腾出另一只来爬墙。
然而老天爷向来是不怎么眷顾他们的,偏就有这么巧,待他纵身跳到地上时,冷不防和对面撒尿的守卫撞了个正着。
两厢对望,各自一愣。
那人显然比他愣得还厉害,险些没当场失禁,慌里慌张的开始提裤子。
“什、什么人!”
“有人逃跑!有人逃跑——”
饶是宛遥在场,项桓终于也忍不住爆了一句粗。
身后寒光一闪,秦征已抽剑冲到了他们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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