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没有喝醉, 项桓还是睡到了次日正午才醒来。
他躺在床上发呆, 头枕着胳膊, 双眼漫无目的地看那些雕花。
虎豹营操练的点卯时辰早就错过了, 今日的统领不知是哪一个, 兴许还大发了雷霆, 没准儿已经记录在册, 预备等季长川回来告他的状。
不过都无所谓。
要告就告去吧,反正虱子多了不怕咬。
项桓翻了个身,有些自暴自弃地想。
四肢提不起劲, 感觉无所事事。他抱着被子,打算再努力去睡一会儿,然而总有人不想让他好过。
门外的响声催命般的连番轰炸。
府上的下人平日里都畏惧他这个二公子, 轻易不敢来打扰, 能这么不怕死的只有一个。
“哥,哥!”项圆圆在外面扯着嗓子喊, “吃饭啦——你还要睡到什么时候呀?”
她拍门的力度没轻没重, 哐哐哐响得人心里烦躁。项桓偏头道:“不吃, 滚。”
“干嘛不吃啊。”对方实在不识相, “有你最爱吃的红烧蹄髈, 一整个儿的, 走吧,我等你呀……”
“砰”的一声。
他抄起枕头看也没看就砸到了门上,力道之大, 撞得一张门板颤栗不止, 明显是昭告天下里面的人心情非常不爽。
这一招貌似很有效,外面立马便没了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廊上的脚步声又折返回来,嗓音却不似方才中气十足,只弱弱道:“哥……我把蹄髈给你温在厨房里了,你想吃的话,去找他们给你热一热……”
项桓面朝着墙,裹住被衾没有搭理她。
项圆圆噘嘴紧盯那扇铁水焊死了一般的门扉,终于悻悻地走开了。
让她这么一闹,项桓也失了睡意。本就酣眠了一夜,其实毫不困倦,不过只是疲于应付许多人与许多事,才躲避着不愿出门。
翻来覆去在床上滚了几圈,到底还是饥饿战胜了脸面,他披衣起床。
拉开门左右看了看,眼见四下无人,项桓才仔细掩上,拖着步子慢腾腾地朝庖厨的方向而去。
午后,府内的仆婢也多半在打盹。
他低着头,避开阳光的直射,独自行在花园边长长的抄手游廊上。
前面便是偏厅,从自己的住处要前往庖厨那是必经之地。
项桓尚未走近,就听到里头隐约有人语。
“老哥哥难得来府一趟,只可惜我手里没什么好茶招待……”
是项南天的声音。
他耳力颇好,大老远便能分辨出来。
“哪里,哪里,你我共事多年,何必这样客气。”
不知是哪位朝中的同僚登门拜访,扯了一堆嘘寒问暖的琐事。
知道父亲在里面,想到一会儿经过门前时,他或许会叫住自己,然后冷嘲热讽,保不齐再起一番争吵,项桓忽就不想去庖厨了。
少吃几顿又不会死。
于是他掉头往回走。
“南天。”那人大概上了年纪,语速缓慢,而音色略显苍老,“凭咱们的交情,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
“听说这次令郎南征归来大获全胜,兵部本拟提他为领军,你是上书拦了下来?”
项桓的脚步骤然一顿。
这瞬,他的耳力仿佛顷刻增长数倍,甚至连项南天搁下杯盏的动静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不错。”偏厅内的人缓缓应了。
“这是为何?”对方开口的话语和他心中的质问不经意重叠在了一起。
“那些个在军中有军阶的将士,哪个不是日日期盼着天下大乱,好去博个功名利禄、封妻荫子,你倒好,反其道而行之,摆在面前的也不要?”
项南天怅然地叹了口气,“我又何尝不想他功成名就,光宗耀祖。可是老哥哥,这孩子不行啊……”
他指尖轻叩着桌沿,“他还太年轻,行事鲁莽,轻率任性,担不起那么高的位子。十八封将虽是美名佳话,可也不是人人都受得起。
“如今不过是个少将军就敢恣意妄为,恃才傲物,若要再晋他的军阶,我真怕这孩子哪日闯出什么祸来。”
项桓在京城里的名声,对方自然是听说的,闻言发愁地掖手在袖,“你的担心,也不无道理。”
“但少年人,都是极看重名次地位的,这么做对一个孩子来说,未免太残忍了。”
“我知道。”项南天无奈的摇头,“若他有维儿当初三分的稳重,我也不至于出此下策……还是希望他可以再多磨一磨性子。”
日头将人影照在廊下,棱角分明的拳头隐约颤动,发出“喀咯”的轻响。
项桓感觉到视线里起了许多白光,一时像是连前路也不那么能看清了,有些许晕眩。
胸腔憋着一口无法宣泄的气流,周身似被一层又一层厚棉被压住,举步维艰。
“年轻人好冲动,肩头没有重担,总是很难体会什么叫‘三思而后行’的。”
身后的项南天继续说道:“是啊。”
“我有想法,给他定一门亲。都说成家立业,成家立业,有了妻儿他自然而然就懂事了。”
那同僚呛了口水,忙说:“咳,我们家惠儿小了一点,她娘还想多留她几年的,实在是……”明显吓得不轻。
项南天笑道:“老哥哥误会了。”
“他是有个自小玩到大的青梅竹马,我瞧着,难得有姑娘不讨厌他,看他也有点那个意思,不如趁近来清闲,把这事给办了……”
后面的话,项桓已没再听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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