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嵩州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除了街上巡逻的士兵要比往常多一些以外, 百姓们倒没觉得都城易主对自身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季长川治军有方是出了名的, 即便传出许多关于他此次起义反魏的风言风语, 但虎豹骑毕竟没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日子一久, 城内的居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在南境这种时常兵戈四起的地方, 高高在上的魏主对于他们而言其实并没有多少归属感, 反倒是成日仗势欺人的达官显贵令人生厌,哪怕总督跟巡抚双双下狱,也不见有谁站出来替他们喊冤的。
凭祥关剩余的烽火骑隔着一道平原与他们遥遥对峙。
对方大概也很忌惮, 除了刚夺下嵩州小打小闹过几场之后,双方都按兵不动。
季长川接手了嵩州附近三五个像样的大城镇,迅速开了粮仓和银库, 先是把兵营中幸存的万余名伤员医治妥当, 再向周边以重金田地为酬大肆征兵。
项桓甚少深入边境的城郭,不知是不是穷怕了, 几日下来报名入伍的新兵数量竟非常可观, 且大部分是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老实农民, 确实是天生为打群架准备的好材料。
和有钱人家不同, 许多百姓守着那一亩三分地过日子, 比起国家大事, 良田美宅或许能让人动心。
这段时间军营中排得上号的将军全被调去操练新兵了,而项桓被罚了两个月的巡夜,几乎是早出晚归, 许多时候连饭都顾不得吃, 匆匆睡一觉便得出门。
难得能有一天早上晚起半个时辰,他一面系软甲的带子,一面快步朝前厅走,想着能蹭口热乎的吃。
大宅子里住着的人杂,男女老幼,年龄各不相同。到底是一群大老粗当家,早饭摆得颇为随意,下人们只按人头煮好饭食,要吃什么自取,有不方便想在自己屋里用饭的,也可命人知会一声,再单独另做,颇有些军营里的作风。
项桓一进去,就看见宛家两口子也在里面,宛延正慢条斯理地坐在前面悠悠喝粥。
他瞥了对方一眼,本着敌不犯我我不犯敌的原则,挑了个离他最远的地方落座。
余飞正在项桓对面,见状抬脚在下头踢了踢他,“诶,你今儿怎么得空吃饭?”
项桓:“我和游参领换班了。”
就白粥喝了两口,项桓还是忍不住要去瞅宛延,然而老岳丈根本连也不看他,一副士族风范,愣是把馒头吃出了山珍佳肴的味道。
“项桓。”
宛遥端着一屉热腾腾的小蒸笼快步进来。
她脸上被熏出了酡色,瞧着满面红光,很有精神。
蒸笼一共有上下两屉,宛遥走得微喘,兴冲冲地摆在他手边,“我特地去厨房给你做了流沙包,尝尝看。”
盖子刚打开,一股奶香味便扑鼻而来。
余飞隔得那么远,也不禁馋出一嘴的口水,无比艳羡:有个会做饭的媳妇可是真有福。
项桓轻嗅完,扬眉赞了一句:“这么香?”
宛遥笑着催促:“刚出锅的,快趁热吃。”
流沙包的馅儿有蛋黄与牛乳融合的口感,项桓自己爱吃咸蛋黄,他对宛遥的手艺一向有信心,正伸手去要拿,前边儿不轻不重,听到宛延轻咳了一声。
他咳完却也不说话,只意味不明地把碗勺放下。
两个人身形一僵,面面相觑地对视了片刻,宛遥率先做出反应,悄然给项桓打个眼色,抽出上面那层。
“呃,爹……这六个是专门给您做的,味道没有那么甜,正适合您的口味。”她忙示好地端过去,特地取筷子给他恭敬的摆整齐。
宛延仍旧没什么表示,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句,再次举箸开始用饭。
眼见是把他的嘴堵住了,宛遥才轻手轻脚地走回项桓身边,小声示意他赶紧吃。
后者刚挟起一块,没等放进口中,那老年人独有的咳嗽声又响了起来,似乎还变本加厉,每一声都带着毫不掩饰的不满情绪。
项桓顿时少了大半胃口,包子悬在半空,他缓缓合拢嘴,冷眼抿唇朝对方望去。
这下连宛遥也觉得尴尬,直起身为难道:“爹……这东西甜得很,你吃多了不太好。”
然而宛延不管这些,边咀嚼边不为所动地清了清嗓子,大有把自己咳成痨病的架势。
宛遥左右不是人地站在那里,看看她爹再看看项桓,两张颜色各异的脸。想着此前害二老担忧了大半年,心头多少有愧,她只好抱歉地去拉项桓的衣角。
少年面露不悦,微不可见地磨了磨牙,索性把头扭到一边去了,捧起稀粥发狠的喝。
这下一整笼的流沙包都搁在了宛延跟前,然而他还不算完,约莫是尝到了甜头,专盯着项桓的筷子。
他吃包子,他也咳;他夹糕点,他也咳;就连碰几根油果子也咳个没完。
宛遥瞧见项桓额头上的青筋都蹦出来了,生怕他一起身抄碗朝自己爹脸上糊,只能在桌下不停地摁住他的手,悄声道:“你冷静点……冷静点……晚上我给你炖排骨,不然烧蹄髈?做酸菜鱼怎么样?”
余飞不动声色地捏着包子边吃边围观,不由感慨:媳妇再好,有个难伺候的岳丈也是白搭啊。
项桓就着咸菜三两下灌完了粥,终于在一片咳嗽声中,忍无可忍地把碗一推,起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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