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总感慨“时间若白驹之过隙, 倏忽而已”, 宛遥在项桓没回来的时候, 并未觉得日子有怎样的不同, 白天黑夜, 按部就班;而当他留在成都养伤时, 才发现一天一天的像泄了洪的流水, 跑得比飞还快。
两个人都极有默契的不睡懒觉,醒着的时间永远比睡着要多几倍,即便入了夜, 也总得烧尽最后一根蜡烛才熄灯告别。
项桓虽然受伤成瘾,却不怎么爱喝药,老头子大概天生跟他不对付, 写得方子一个比一个苦。他于是偷偷背着宛遥把药倒在了屋里的花盆中, 生机勃勃的一盆云竹,终于被他滋润得去投了胎。
老医官得知此事后气得直跳脚, 招呼起人来把他五花大绑, 项圆圆最爱干这种吃里扒外的事, 在宛遥风轻云淡的眼神撑腰之下, 端着碗给他哥灌了个饱。
寒来暑往, 转眼毒辣辣的夏季就过去了。
前线的烽火烧得依旧旺盛, 而成都这短暂的春天也未能持续太久,等到秋风乍起时,季长川便将项桓招回了新城。
他的伤其实半个月前便好了, 因想着日头太烈不利于伤口恢复, 人手也暂时够用,季长川才放任他多浪了些日子。
今年的后半年似乎是两军对垒最为激烈的时候,沈煜失了半壁江山,原就压着一股未能宣泄的怒火,倾尽兵力跟对方耗了数月却也不见太大的成效,他好像已经没什么耐性,此后的每一次发兵都有猛虎之势,让义军也不得不重新重视起来。
“简直就像狗急跳墙一样!”
余飞坐在火堆旁,用小刀削尖了树枝准备串肉干来烤,言语愤愤不平。
宇文钧和项桓各自围绕着火,一个忙着刷辣子,一个忙着擦雪牙。
“现在魏军士气低落,百姓议论纷纷,他若是再不能灭掉我军主力,朝廷里那些主和派,一人一句,唾沫星子能把他淹死。”肉串是就地取材,打的一只野兔与大雁,烤得滋滋冒油,宇文钧拿到眼前看了看,大概是想吃得老些,于是又放回去再加工,“听说已有几个老臣私下联系明宗皇帝的旧部,想趁机扶持新帝上位,接他进宫当太上皇养老。”
余大头听完差点削到自己的手,“三十多的太上皇,得赶上明英宗了吧?”
他啧啧叹道:“看来这皇帝脑袋上也悬着把刀,比咱们当反贼的好不到哪儿去——诶,若是大将军把魏皇帝的脑袋摘了,到时我是不是能混个一官半职啊,怎么着也是开国功臣。”
宇文钧把肉串给众人分了分,“你啊,先别想那么多,顾好眼前吧。再多的荣华富贵,也得有命享受。”
夜晚的营寨,静谧中透着肃杀的意味,偶尔能看见巡营的士兵走过。
烤肉吃进去十分烫口,余飞张着嘴仰天呵气,才终于留意到一旁安安静静擦拭银枪的少年,他把满齿的焦香咽下,“项桓,你呢?”
后者连头也没抬,“我什么?”
余飞忽然有点奇怪,项桓近来对升官发财都不太上心了,犹记得他从前还是很在意这些虚名的。
“你不是一直视功名利禄为人生所向吗?就不期待跟着将军建功立业,杀昏君,灭奸臣,封侯拜相,青史留名?”
干净的帕子从枪锋掠过,少年轻轻一吹,似乎噌然有声,他不紧不慢道:“想啊。”
“……”真敷衍,完全没感觉出来你有多想。
一杆枪被打磨得通身明亮,后者这才满意的放下,拿起手边的肉串咀嚼。
余大头无奈地瞥了他一眼,抄起剩下的兔子肉在火上翻转,嘀咕道:“看你现在佛得跟个得道高僧似的,也不知你成天那么拼,到底还有没有野心……”
也就是在此时,少年的动作蓦地一顿,原本平淡如水的目光突然一冷,“有。”
乍然开口,他嗓音显得格外低沉。
不知为何,余飞竟被这一个字激出莫名的鸡皮疙瘩。
“不过我的野心不大。”他轻描淡写地喝了口水,“天下要不起,只是承诺了给别人一样东西,就必须得抢过来。”
宇文钧顺着视线望去,隐约感觉那静躺在的草地上的战枪划过一缕幽暗的光。
*
项桓在前线抛头颅洒热血时,宛遥背着药箱,进了少城的伤兵营。
一战下来,还活着的人屈指可数,大多断胳膊断腿,运气好的被同袍捡到送至后方,运气不好的只能压在尸山下活埋等死。
战场的伤兵都送到了少城,此处离成都很近,人口十分密集,据历史上的记载,大面积的瘟疫总是伴随战争而来,不防不行。
宛遥于是紧赶慢赶,带着一群医士和药方前来支援。
看见同龄的姑娘成日里忙得脚不沾地,陈文君待在府上吃闲饭着实有点自惭形秽,趁父亲和弟弟身体已能自理,临行前也自告奋勇的跟来帮忙。
“小火慢熬,一炷香时间后再加桂枝。”
营中临时搭起的棚子里摆了十来个煮药的小炉,医士和帮工进进出出的忙碌。
陈文君没做过什么粗活,一个字也不敢漏的将她的话反复记熟,认真的点点头,守在炉子前寸步不离。
宛遥这才起身擦去鬓角的汗,朝药棚边烧水的小学徒唤道:“你若不忙,跟我出去搬点药材。”
“就来。”
小少年手脚麻利,三两下把沾了药味的外袍脱掉,乐颠颠地随宛遥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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