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帝二十三年,冬至。
永寿宫内,各色宫装丽人进进出出,忙乱仓促的动作下,到处乱飞的眼神,却是不约而同地往了一处小门上聚集。
一扇之隔,产房之外,孝纯皇太后、傅皇后、恪妃、秋嫔、岚贵人......东西六宫里但凡有点头面的主子们,聚了个整整齐齐。
产房之内,永寿宫的主子钟贤妃,正在艰难临产。
太医院的徐院判跪在产房之外,隔着门帘给这位艳绝后宫的贤妃娘娘看诊,急的满头大汗。
等了好半晌,里面突然传来了稳婆的惊声尖叫,伴随着产房内彻底乱成一团的惊呼奔走声,孝纯皇太后是个坐不住的急性子,当即扬声高喊道:“里面怎么了?可是贤妃肚子里的皇嗣生了?”
稳婆正手脚发软地抱着贤妃肚子里刚出世的小皇子,被孝纯皇太后那霹雳一嗓子吼得差点一个发抖将那烫手山芋给扔出去,颤颤巍巍地将怀中的孩子抱着看了又看,根本不知道该怎么与这里里外外的各尊大佛们说起,只语无伦次地含混道:“启禀太后娘娘啊,啊不,还有皇后娘娘......是位小皇子......可......”
孝纯皇太后一听到是皇子,当即大喜,正要掀了帘子往产房里闯,却被一声痛呼给惊得顿住了步,只听得产房内突然传来一道凄厉的女声,悲切地大喊道:“娘娘!”
竟是正在生产中的钟贤妃只抬头看了孩子一眼,就颓然地晕倒了过去。
产房内顿时又是一阵大乱,恍惚间,还可以听得到外间孝纯皇太后质询宫人的声音、傅皇后维持秩序的低喝、恪妃在旁温声劝慰着满怀期望却大受打击的孝纯皇太后的低语......钟情的意识一时聚集,一时涣散,一时飘远,一时拉近。
钟情想,竟然是个死胎......怎么会是死胎呢?怎么能是死胎呢?怎么竟是死胎呢?!
“娘娘,娘娘!”抱琴一把扑到钟情身前,大声地在她耳边给她打气道,“......还有一个呢!您的肚子里还有一个呢!您再使使劲、再使使劲儿啊!......您这口气可不能歇,不能歇啊......”
钟情口里含了参片,后牙紧咬,从看到刚出世的小儿子的第一刻,她就意识到,自己这回恐怕是无声无息地着了旁人的道了,那孩子生来鼻唇青紫闭了气,钟情是个不通医理的人,可她身边有人通啊,抱棋那惊恐的眼神、颤抖的嘴唇,无一不向钟情预示着,她的儿子死的不明白!
就是有这股子“不明白”的气顶着,叫钟情竟然坚持到了在京郊祭祀的成帝归来。
成帝连身上那套祭祀的吉服都未来得及换,一贯洁癖成性、吹毛求疵的他,竟然衣摆沾着点点泥露地冲了过来,永寿宫外,孝纯皇太后在听到小皇子早已胎死腹中时就摸着额头晕了过去,傅皇后身体不豫久矣,也早熬不住地由秋嫔扶着坐下了,外面主子虽多,最后临了能主事的,反而只有向来不拔尖冒头的恪妃沈氏。
成帝不顾宫人拦截,径自脱了外裳闯进了产房。
产房乃血腥之地,孝纯皇太后瞧着了,追在后面追进来,对着成帝未免又是一长串的教训,可成帝毕竟早已大了,只面无表情地沉了声调,喊了宫人来把皇太后扶了出去,孝纯皇太后讷讷的,对上成帝阴沉的脸色,愣是没敢再说什么。
傅皇后白着脸站了起来,由秋嫔扶着,又有恪妃跟在身后,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全站在了产房门口。
傅皇后想,今日之事,以成帝的性子,怕是难以善了了。
成帝早无心专注她们这些了。
成帝不是一个人闯进的产房,他在祭礼中途听闻了钟情难产的消息,快马加鞭地赶回来,至少还没急得彻底乱了思绪,记得叫人提溜了一直给钟情诊平安脉的年太医过来。
眼瞅着年太医都进去了,徐院判琢磨了一下,怕被成帝秋后算账,权衡一番,也跟着偷偷摸摸地进去了。
年太医一把完脉脸色就变了,二话不说,只叫人再送碗参汤和催产药来。
顶着成帝的视线,徐院判也不好完全干看着不作为,可是上手一搭脉,徐院判就后悔了。
不只是后悔方才跟着进屋,甚至后悔起今日自己为何不有事调休、或者该后悔起月前自己为何不早早上书告老还乡才是......
徐院判心里就暗暗叫苦,钟贤妃这脉相,分明早已是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徐院判不停地偷眼瞅着年太医,想看这姓年的怎么说,额头上的汗浸湿了徐院判的眼睫,蛰的他眼睛火辣辣的疼,可就愣是没敢上手做那么哪怕一个擦汗的动作。
“徐院判直说吧。”成帝死死地握住钟情的手腕,可惜钟情这时候的意识早已昏沉不清了,给不了他丝毫的回复。
“贤妃到底如何了,”成帝的嗓音低沉阴凉,虽是平静无波的语调,愣是叫徐院判听出了那么一股子寒气,“孩子又如何了......你但说无妨,朕,朕受的住......”
“这......”徐院判简直恨死了恰好在此时出门端参汤的年太医了,身为太医院的院判,也独自顶不了成帝的阴冷视线,他又不能不说,只好含含糊糊道,“不太好......贤妃娘娘和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怕是都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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