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盛八年二月二十六日,正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立在镇淮楼上,站在窗前俯瞰城下风景,裴云看似平静的面容下面隐藏着一丝烦闷,淮东战场失利,虽然占着楚州、泗州,也不能让他心中好过一些。偏偏这一次他奉了旨意,只在淮东牵制楚军,不能趁着陆灿陷在吴越主动出击,更是令他气闷。想到襄阳烽烟弥漫,长孙冀的南阳大营已经增兵至三十万,自己却未得到兵力补充,现在徐州大营尚不足十万兵力,想要发起一次大的军事行动都没有多少余力,这怎能不让他气闷呢。
另一件让他气闷的事情便是新任楚州郡守罗景。当初他原本准备等到局势稳定之后就将顾元雍撤换,免得根基不稳。谁知这顾元雍从前在骆娄真掌控楚州的时候有心无力,处理政务每有疏漏,可是自从投了大雍之后,居然如有神助,将楚州政务打点的头头是道,当初裴云从扬州败退,能够稳守楚州、泗州一线,实在是多有仰仗顾元雍的助力。裴云原本是赏罚公正的人,见顾元雍十分得力,就有心让他继续留任,可是这时候朝廷却已经派来了罗景担任楚州郡守,虽然不甚甘心,可是这也是说得过去的,毕竟楚州的位置很是重要。可是那罗景虽然能力出众,性情却甚是桀骜,治理楚州的手段雷厉风行,惹得楚州百姓怨声载道,若是换了别处,裴云也不会和他作对,只是楚州乃是前线重镇,又是新降,需要安抚才是,所以曾向罗景暗示。可是这新任郡守自恃才高,却不肯稍做让步。若是换了别人,裴云多半先给他一顿军棍,然后将他赶回去,毕竟楚州仍是军镇,需受裴云管辖。可是这郡守后台极硬,乃是当今皇后内兄高融的爱婿,高融乃是雍帝重臣,曾有幽州辅佐太子李骏的功劳,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极高。裴云虽然不惧高融,但是他现在乃是败军之将,自然不想轻易得罪了高融,只是这样文武不和,如何能够全力进逼淮东呢?这样的烦恼之事怎不让裴云心中气闷。
裴云站在那里静默不语,立在他身后的顾元雍却是心平气和。作为一个降臣,他早已经有了充分的准备,至于家族的安危,他却并不担心,衡阳顾氏世代传承,断不会因为一个不肖子弟而灭族,现在他只需担心自己的身家性命即可。他是一个识时务的人,从前他是南楚世家子弟,便悉心读书,考取功名,为家族取得荣耀,为官楚州,立于虎狼之策,他就明哲保身,纵然为了楚州军民和骆娄真相争,也是控制在骆娄真可以忍耐的范围之内,更是着意结好楚州大营的军官,留下求救求情的后路。雍军攻下楚州,他便黯然投降,裴云委他重任,他便尽心尽力去做,如今免去他的官职,他也没有什么忧虑,只是筹划着是寻机回乡,还是继续等候雍廷的任命。在顾元雍心目中,他自认只是庸碌之辈,无力与强权相争,只要不过分侵犯他的利益,做雍臣还是楚臣倒也没有什么不同。当然若是现在南楚反攻回来,他可不会立刻就投降回去,毕竟好马还不吃回头草呢,只是若是大雍有人迫他做些丧心病狂之事,例如让他说降族人投雍,里应外合对付南楚,这他也是绝对不肯做的。顾元雍本就是这样的人,所以,裴云有意留他在楚州,他也就顺理成章地留了下来,施施然跟在裴云身边行走,而那新任郡守自然不知道,他许多不合楚州民情的律令,都是在这人示意下,指令楚州官员阳奉阴违,瞒上欺下,才没有挑起变乱的。
裴云立了许久,终于无奈地摇头道:“罢了,不想这许多烦心事,顾大人,我们换身衣服,出去走一走,散散心也是好的。”顾元雍闻言笑道:“将军平日军务繁忙,对这楚州城只是走马观花罢了,今日既想散心,就由元雍做陪,观赏一下淮安风光。”裴云微笑点头,回头看了一眼杜凌峰,道:“今日出去只是闲游,不许你随便惹事。”杜凌峰连忙应是,面上却是一红,他生性好斗,总是喜欢惹是生非,若不是这个缘故,也不会至今不肯正式进入军旅。
裴云虽然想出去散散心,但是毕竟三人过于显眼,裴云今年虽然已经三十四岁,可是自幼修习佛门心法,内力精深,使得他看上去还不到三旬年纪,加上相貌气度都是人中之龙,就是穿了便装也是人人瞩目,更何况往来遇到的巡视军士见到他都不免行礼,而顾元雍本是楚州郡守,更是无人不识,杜凌峰无事就在城中闲逛,认得他的人也是极多,众目睽睽之下,想要游玩也无法尽兴。裴云自嘲的一笑,目光闪出,看到街旁有一座小酒楼倒还清雅,便举步向内走去。
那酒楼的伙计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向内肃客,掌柜的三步两步就奔到近前,低头哈腰,迎了三人上楼,这楼上只有六七付座头,临窗的三付座头都用屏风隔开,外面挂着淡黄的竹帘,倒是清雅别致。顾元雍虽然在楚州多年,可是这座小酒楼却没有来过,如今一看的倒是觉得颇有遗珠之憾。三人坐了下来,要了些酒菜,便饮酒闲聊起来。裴云推开窗子向下看去,街上人来人往,比起镇淮楼下生人勿近的冷落自然有趣多了,越发觉得微服出来却是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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