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亭不由惊得满面是汗,因为此句并非他的诗作,而是出自一本《花西诗集》。
窦氏宿敌原氏踏雪公子为了纪念死在逃亡路上的爱妻花西夫人,便将其诗词连同自己写的一些诗词编订成集,取名为《花西诗集》,民间读之无不动容感泣,流传甚广。然而在北东庭,《花西诗集》却是禁书。窦亭便压低了声音,告诉熹宗《花西诗集》的来历。熹宗亦是喜好诗文,直在那里感叹,果真是红颜薄命,不想这原家却有如此痴情的男子,过了许久,又望着明月暗叹:“既然原家有踏雪如此痴情,时至今日,未娶一妻,那原非清乃是踏雪之兄,想来淑仪应是嫁得不错。只是淑环前往与西突厥和番,嫁给阿史那撒鲁尔,而西域诸地战事频繁,颇让朕担心。”
窦亭安慰熹宗,“那撒鲁尔虽是突厥之主,但毕竟是原青江的私生子,有汉家血统,且又在西安长大,公主应是过得不错吧。”
话未说完,熹宗已然吐了一口鲜血。窦亭大惊,正要唤内侍监,却被熹宗唤住:“云兼莫去,想我此等轩辕氏的罪人,理应早死以谢祖宗。此事若为英华所知,天下岂非大乱?”
当晚他回到府邸,却是夜不成寐,偷偷取了《花西诗集》,第二日趁到宫里看望皇后之际,塞给了熹宗。七日之后,却听宫里传来消息,皇后与皇帝吵了一架,只为了熹宗痴迷于一本诗集而三日不曾临幸皇后的凤藻宫,而那本诗集,正是窦亭送给熹宗的《花西诗集》。
为此,窦亭被罚减去半年薪俸,停职在府中面壁思过。
此事在朝野轰动极大,令窦英华震怒的是自己的本家表弟竟敢往宫中送禁书,差点引起了新一轮的焚书坑儒。
然而,从此以后,熹宗的身体却每况愈下。
这一日窦亭终于被解了禁,遵诏伴驾。
熹宗笑着对他说道:“云兼可来了。这几日皇后总算良心大发,不再禁朕看《花西诗集》了。朕这几日总在想里面的一首: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窦亭的心中却是一凉,皇后为何不禁熹宗看《花西诗集》了?
熹宗无限遗憾地说道:“听说那花西夫人,去世时年仅一十六岁。一个一十六岁的韶龄妇人会写出这样的诗句,亦难怪踏雪公子听到英华将这花西夫人送予段世子时会如此伤心,气得病倒在床榻之上,这几年听说一直隐居秦中,供奉爱妻的牌位,并未再娶。如此人才,虽是原逆的妇人,英华确实不该将其作和番的礼品送予大理。她当真是为保贞节,死在路上了吗?”
窦亭轻叹一声,垂目道:“臣听闻窦相本来是想留下花西夫人的,孰料花西夫人不但拒降,还终日啼哭不停。彼时大理段世子正好同南诏段氏分裂,投靠在窦相的巴蜀官邸,一眼看上了花西夫人,窦相便应允了。那时南诏步步紧逼,大理段世子无暇顾及花西夫人,她便乘机在投宿的客栈中放火自尽了。”
熹宗连唤可惜,顿首叹息道:“好一个贞烈的夫人啊。朕理当封其为……”
熹宗没有说下去,因为皇后不知何时阴着脸站在了那里。窦亭以为这位醋劲十足的亲表姐会大大发作一番,没想到窦皇后只是黯然叹了一口气,上前拉拉皇帝的明黄锦被,“陛下若想追封花西夫人亦不是不可,只是要先养好身子。”
熹宗笑着说道:“丽华,朕知道这身子是好不了了,只是想着若能见花西夫人一面,能与她探讨如何写出这惊世绝艳的诗词,当是此生无憾事了……”
熹宗拉着皇后的手,让她倚在他身边,笑道:“你看这一首: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多像朕第一次见到你的样子……”话未说完,熹宗已口吐鲜血。
皇后大声地唤着太医,泪如泉涌。
窦亭被请了出去,几个太医沉着脸上前诊脉、针灸、灌药汁,宫娥捧着明晃晃的御用之物来去不停,那琉璃珠帘焦躁地不停晃动,如人心浮动。
不一刻,窦英华携着六部重臣一个个都来了。让窦亭感到意外的是,连翰林侍讲学士冯章泰也来了。
这冯章泰是现今朝中唯一活着的大儒,乃是已故礼部尚书陆邦淳的同窗。以陆邦淳为首的清流一党遭迫害时,冯章泰受了牵连,由二品大员削职为民。后因其盛名,在窦英华的一个本家族弟亦是冯章泰的女婿不断求情之下,才仅仅恢复了他翰林院大学士的清苦闲职。冯章泰本来百般推辞,甚至自毁右手拒不复出,后来因不忍窦家对其家眷百般虐待,方才应了这个虚职。
窦亭暗忖,皇帝病重,六部堂官和相爷前来倒也罢了,为何这贬为翰林学士的旧臣也被召进宫门呢?
本朝向来只有起草极重要的公文诸如登基诏书、废立后宫、召见使节等,方才命翰林侍讲学士在外候命。再说窦相一直不喜欢这个倚老卖老的冯章泰,何故叫来此人?
他又在外间坐了许久,终是忍不住站了起来,就要往里走。
“窦大人,且慢。”冯章泰的脸上沟壑纵横,双目却异常的明亮,一只干爪般的右手如风中秋叶,病态地颤抖着。他静静地对窦亭微笑,轻道:“窦大人,千万莫急,窦相爷正在与陛下商讨大事,稍后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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