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河麻利套上一身玉白翻领缺胯衫, 露出黑底打褶腰襕, 黑色熟铜挍腰革带,外罩红地金锦襴袍, 袖口用手甲和护腕扎紧。足登黑缎翘头靴,耳垂挂着纹雕花银坠, 头发挑起一束用狼头银冠竖起,压住剩下头发的额饰绕头一周,细碎的流苏垂在圆润的脑后, 随着步伐同瀑布般的长发一起摇曳,闪烁微光。
她拒绝了女侍想要为她染齿引眉的举动。而是简单挑了些眉粉勾勒那对纤细秋波眉,眼角用蘸了朱砂的毛笔绘出一线嫣红, 最后轻咬朱纸, 掀开幔障走出门。
“这真是……”
源博雅走在牛车旁, 忍不住一次又一次侧头欣赏挑起帘子和他说话的李清河, 忍不住又道。
“这真是……”
源博雅笑叹:“这次祗园会有热闹看了。不知是女子更倾倒一点, 还是男子更疯狂一些。”
李清河斜倚车壁, 笑而不答。
什么是美?
平安京有绝色的女鬼, 也有端庄的女神;不乏俊美的公子, 也有可爱的姬君。
但无论男或女, 人或怪,大抵都有同一种美学。
平安京人对美的追逐如飞蛾扑火, 疯狂迷醉地在身上堆积所谓的极致之美:繁复艳丽的衣裳层层叠叠, 浓密的长发如紫藤泻下, 粉面玉琢、白净无瑕。
纤弱, 忧郁,温柔,澄澈,是落日时最后一抹鲜红残阳,是阴云遮蔽从空隙拼命燃烧的月光。
正是下一刻就要败落的樱花,拼尽全力迸发出生命之红,灼灼韶华满枝头。
这便是平安京人们,迷恋的易逝之美。
可是李清河却不一样。
她身上带着的,是刚健与娇柔的和谐,力量与美学的统一。
冰冷坚硬的狼头冠,螺纹雕花银制耳坠。下颌和脖子交界明显的沟壑,侧脸的轮廓像是危险的悬崖高峰。修长的脖颈,刻刀雕刻出的宽大骨架和利落骨形。即使披着襴袍,也柔化不了平肩与直背形成的两条垂直线。
而黑色革带又勒出两条女性才有的柔软曲线。平坦紧收的腰腹,挺拔圆润的臀线。黑底打褶腰襕贴附着劲瘦的长腿,形相清癯,丰姿隽爽。像野兽一样有力而危险,又洋溢着饱满的女性之味。
平安京人所鄙弃的方脸配上那双黑亮闪着波光的丹凤眼意外的俊美。上庭浑圆饱满,下庭紧致。略高的颧骨和直挺的鼻梁配上妆后更加艳丽的秋波眉桃花唇,一瞥一笑顾盼神飞,英气勃发。
什么是美?
美是和谐,美是完善,美是意象,美是愉快,美是丰富之情,美是无法抗拒。
无论是蚕眉黑齿红赤妆,还是素面朝天不加修饰都是美。但无论哪个国家,哪个朝代,“美”都会被物化,赋予时代的局限和需求。
然而李清河冲破了这种被物化的需求之美,从眼波到举止都散发着心醉般的喜悦之美。
这中性的,矛盾的,勃发的生机放出不分性别的吸引力,极富冲击,目眩神迷。
源博雅离开为演奏雅乐做准备,留李清河和童子丸在宴席区。都未落座,隔离男女的屏风也还未支起,李清河就随意坐在树下,支起一只腿,而童子丸也乖巧地倚着李清河支起的腿,扒拉李清河红袍上的金丝线玩,李清河一只手就搭在童子丸的小脑袋上,闭目养神。
两人之间有一种极其引人注目又无比和谐的强烈气场,令看到的人都忍不住瞥去一眼,再一眼。
却无人生出接近的想法。
“这是何等的……!何等的失礼!”
难得出门,用轻纱遮起面目的公卿小姐们聚做一团,窃窃私语。
“在有男人之处不带斗笠遮起面目,穿着乱七八糟的衣服,头发只到腰部,甚至在没铺榻榻米的土地上随意开腿落座!粗野!”
有小姐语气惊恐,不客气地批评,忍不住偷望一眼,又像做错事一样快速收回视线。
“她竟然不剃眉!”小小的惊呼响起:“也不染齿!”
“啊呀,她好高大啊。”
斗笠面纱下,有人悄悄绯红了脸颊,“和京中男子一点也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那可是位小姐!你在想什么呢?!”
“但是她长得真俊呐……”
一圈儿姑娘皆因这句不知发自谁肺腑的真实沉默下来。
“这是哪家的女公子?从未听闻过此人。”沉默一会,有人细声问
“她头上的,是武冠吗?”
有胆子稍大一点的小姐细细打量树下之人,“从未见过的式样哩。”
“有没有觉得……这位女公子很像那位……?”
靠在一起的斗笠里,分不清是哪个斗笠下发出的声音。
“像谁?”
“说的大概是那位摂津源氏的女武士,残暴嗜血,三十都没敢娶的——”
“将军!”
“对,就是那守卫宫禁的禁军统领,源——”说话人的回答突兀折断在嘴边。
被边上小姐推向侧面,说话人面红耳赤,手脚冰凉地看着面含温柔母性笑意注视她的甲胄女性。
斗笠下的她冷汗涔涔,几乎站立不稳。
“赖、赖光将军……”
“中纳言家的小姐?”
甲胄女性柔声确认,“啊啦啦,中纳言一定很开心,女儿可真是有活力呢。”
中纳言家的女儿彻底软了身子,跌坐于地上。
无人敢去扶她。
没有再看瘫软的纳言小姐一眼,甲胄女性转头朝议论中另一个焦点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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