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 登极大典准备就绪。初三日, 年仅五岁的宗煦, 脱下孝服,换上明黄缎绣五彩云九龙十二章礼服, 在垂拱殿登上宝座,接受文武百官及四方使者朝贺,并颁布诏书, 大赦天下,以明年为泰兴元年。同日, 尊母亲霍冰轮为皇太后,谢莲真为宸太妃,苏蕴为瑞太妃,宗烈之养母宁嫔为宁太妃,余者皆有晋封。
冰轮亦换上皇太后朝服, 在清泉宫升座, 小皇帝宗煦至太后宫,行三跪九叩大礼,诸太妃、王妃、公主、命妇行六肃三跪三拜礼。冰轮再移驾崇德宫, 宗煦率诸王公大臣朝贺,随后, 兵部尚书司马护和一些大臣联名上奏,以皇帝幼冲为由, 请求太后临朝摄政, 以安天下, 冰轮不许,傍晚,司马护、夏侯晋、窦重光、霍淞等越过内阁,率一众官员再次伏地跪请,求太后主持朝政,冰轮则“为幼帝及天下苍生计,勉为其难,敬从所奏”。
此时已是酷暑,崇德宫正殿数处皆用金盘供了冰,到得一定时辰,那些伺候的内监将外檐竹帘齐齐卷起,一阵阵晚风便裹带着冰块的凉意袭进广阔深沉的殿宇,叫人心神俱畅。
案上的奏折堆得像一座小山,都是群臣庆贺的表文,冰轮随手看了几封,不外是称颂圣明之语,嘴角不由微哂,她知道内阁的重臣,以及朝中一些迂腐的文臣,都并不希望她临朝称制,可是在她点头应允的那一刻,风向立即改变,当然,以王忠和柴彪为代表的顽固派没有上表,因为在他们眼里,她的临朝,必然进一步导致霍家势焰熏天。
甜食房送了冰酪来,乳白色的酪盛于金盘中,晶莹似玉,这个是以牛乳和加了薄荷末的白霜糖为主料,配以果汁等冰冻而成,是宫中常备消暑之物,冰轮拿了银匙略吃了点,便道:“叫人送些到撷芳宫去。”
沁竹道:“是,奴婢这就让疏桐去宸主子宫里。”
冰轮见她神色有些迟疑,突然想起苏蕴仍跟莲真同住一宫,于是又道:“给宸主子和瑞主子各送些。”
沁竹忙答应着去了,冰轮又看了几封奏章,高贤便进来禀奏:“太后,三国舅爷回京了。”
冰轮霍然抬起头来:“霍凛回来了?”
“是。”高贤喜动颜色,忙道:“国舅爷正在宫外等着面见太后,但此时天色已晚,三爷又一路风尘仆仆。。。”
“不。”冰轮打断了他:“我今晚就要见到他。”
大典过后,宗煦又换上孝服回长乐宫守灵,莲真亦同诸太妃退守神龙殿。这晚用过素膳,两人一起回到撷芳宫,莲真便邀苏蕴去自己那里坐坐。
宝贞沏了两盏香片,小宫女跟着端上各种茶食送上来,莲真累了一天,手捧着白玉杯,闻着那茉莉花的清香,稍稍觉得舒心,苏蕴却柳眉深锁,满面忧戚。
“蕴儿,你现在是太妃了,再也不用担心去殉葬,或是去出家什么的。”莲真道:“为何还是如此模样?”
苏蕴回过神来,轻轻叹了口气:“虽然不用担心性命安危了,但是现在这样子,跟出家也差不了多少吧。”
莲真看着她,试探的道:“蕴儿,你。。。是真的很爱先帝吗?”
“我。。。”苏蕴有些迷惑:“他是皇上,也是我们的夫君,我。。。我们不是都该爱他吗?”顿了一下,接着道:“何况,他虽不见得如何宠幸我,但对我至少也不算坏。”
莲真低头喝茶,默然不语,苏蕴看着她:“莲儿,你。。。”
“我不爱他。”莲真摇摇头,坦然的道:“被选中,进宫,得宠,失宠,一切都由不得我自己,现在他死了,我甚至也无法伤心,我的眼泪,并不是为他而流。”
“说到身不由己,我们都是一样的,可是,就算你不为皇上伤心,难道不为自己的未来伤心?”苏蕴神色怅然:“我们还这么年轻啊,就要寡守在宫里,没有自由,没人陪伴,就好比长在最阴暗偏僻角落里的鲜花,在绽放得最美丽的时候,却无人欣赏,最终无声无息的凋落。”
莲真欲言又止,过了半晌,轻声道:“这是一进宫就注定了的啊。”
“是啊,这是我们的命运。”苏蕴苦笑道:“莲真,我很贪心对不对?前阵子还只求保命,现在命保住了,却又开始为别的事情苦恼。”
“蕴儿,你想开些,其实宫里的日子,也没有那么糟糕。”
苏蕴苦笑道:“至少养尊处优,锦衣玉食。”
“至少还有我陪伴你啊,也还有闻樱。”
苏蕴诧异:“闻樱?”
“对啊,我那日无意中听太后说起,说英王爷是被冤枉的,他是皇上的亲叔叔,该当恢复他的爵位,若是如此,那闻樱有望进宫与我们相见了。”
苏蕴欣喜非常:“真的么?”
莲真微微一笑:“应该是真的。”
苏蕴正欲细问,小宫女进来禀道:“主子,太后宫里的疏桐姑姑打发人送冻酪来了。”
她因避冰轮的名讳,所以改为“冻酪”,莲真忙道:“快请。”
疏桐进来,见苏蕴也在,上前分别行了礼,令人将冰酪呈上,莲真和苏蕴同时起身谢了恩,莲真问道:“太后在做什么呢?”
疏桐笑着道:“回宸主子的话,太后这会子在看折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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