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遇刺身亡的第五天,京城的动荡已彻底平息。其实就务实方面来说,小皇帝是生是死对西朝没有任何影响,公主的亲信早就把持朝政,如今他们失去的只是掩人耳目的傀儡。
阳光明媚,冬天少见地刮起和煦暖风,这似乎是吉兆。倾莲公主慢悠悠地坐上王座,她已不再需要多说解释,谁都明白,现在只有她配坐在那里。纤细身躯和高大王座不算相称,但越是反差,越突显出这个女人的铁腕。宽松而厚重的黄袍将她的体态扩张了两三倍不止,犹如一只即将展翅高飞的凤凰,炽热的光辉照耀了整个皇宫,群臣无一例外跪倒在地,等待两个字从她口中飘出。
“平身。”
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声回荡大殿,威严无比。
钟烟庞政站在文官队列中,等待公主问询群臣。他没有仔细听其他人在说什么,身边都是无关紧要的小角色,提出来的事也不过是历朝历代会出现的、雷同的事——洪水、干旱、寒冻、暴乱……这些事他都听腻了,而那些提出问题的官员完全有能力独自解决。
他们之所以在朝堂提出,无非是为了得到公主的嘉奖,让她知道,他们默默无闻做了好多好多伟大的事。
可惜一点都不伟大。
他们难道不明白,自己的所有行动无非是在重复前人的事迹?要么功成名就,要么重蹈覆辙,都让钟烟庞政觉得无趣。他的目光只在怀疑对象上移动,比起黄河决堤、南方冻雨这样的天灾,他更喜欢解决人祸。不过有些老臣总是把这些灾厄放在嘴边,一厢情愿地以为自己窥见了世间的终极奥秘。
钟烟庞政从不相信老天,无论是黄河如脱缰野马般奔腾,亦或是其他灾难,都是所有朝代都要抵抗的现象,这是考验,但绝非不吉的象征。他这么想着,思绪不由得飘散了。
“陛下,南州的防御工事年久失修,暴雨已经将一半的城墙摧毁,我恳请陛下……”那位白发苍苍的州牧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浓痰总是搁在他喉咙里,说话时便发出嗡嗡的杂声,让人听得很不舒服,“能增加赋税,修补防御工事。”
增加南州的赋税?钟烟庞政忍不住露出冷笑。这位年过六旬的州牧是有些老糊涂了,南州位于西朝最南,终年多雨,靠着时节性的水果买卖活得丰厚利润,其中富豪遍布,各个中饱私囊,若增加赋税,最终得罪的是辛苦耕作的百姓。在公主统治期间,绝不可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等这事平息下来,也该清算一下那些赚的盆满钵满的吝啬守财奴们了。钟烟庞政心里想着,右手不断在袖口晃动。
司农卿——掌管王室财务的从三品官员——慢慢走出文官队列:“据微臣所知,南州州境安稳,没有战争,何必修筑城墙?”
愚蠢的说辞。钟烟庞政闭上眼睛,好像这样就能不听见他的言论。
“况且如今王室耗费大量财力、物力遏制黄河决堤,城墙之事需往后再议。”
只用说后面这些就够了。他不悦地睁开眼,瞥了下司农卿。这个愚昧的男人不可能是幕后真凶。
早朝还在继续,随着殿外的钟鸣响起,钟烟庞政站直了身体。
接下来才是今天的重头戏。为何重头戏前总要进行一些无关紧要的铺垫?直接进入正题不好吗?他一边想着,一边把目光方向殿前。
即将出现在他眼前的是最后一个怀疑对象——北境使者。
北境自古以来被约定俗成为流放者土地,一些朝廷不愿杀死,不方便杀死,但又不希望他们出现在境内的人便会被流放到北境,那里非常寒冷,正常人就算穿着最温暖的衣服也没法独立存活三天,基本与死刑无异。
就是这样艰苦卓绝的环境,养育出了一群不畏寒冷的人,他们曾经是西朝的一份子,但随着世代变迁,逐渐成为了脱离西朝的存在,说句不好听的直白话,北境已经脱离西朝了。这是人尽皆知却无人提及的话题。北境对西朝而言算是累赘,它无法产出任何有价值的事物,如果能这样脱离出去,倒还不错。
现在的问题是,北境总是有人称王,企图反攻西朝。在小皇帝遭遇刺杀的那天下午,公主便收到了来自北境的信,不是乌汤,而是另一个人的——苍言。
听说苍言不是本名,但既然所有人都叫他“苍言”,就直接以苍言来称呼他为好。他是这十年里屹立最久的“北境之主”,早在大言绝帝时期,钟烟庞政便听过苍言的名号,他当时没有在意,而苍言也很快销声匿迹,他以为苍言与任何一个狂妄无知的人一样,放出扬言后就被覆盖在冰雪之下,想不到他的生命力确实顽强,竟然在前些天卷土重来,还派遣了两名北境的使者,说有要是与西朝当权者交易。
交易?我们不需要和北境的蛮子交易。钟烟庞政露出睥睨的目光,等待两个野蛮人迈入台阶。毫无疑问,他们会被京城的宏大壮丽震撼,进而灰溜溜低下脑袋,惭愧地走入宫殿,说不定会直接掉头离去,告诉他们的主子:西朝不可撼动。
脚步声从近处传来,视线里先是露出一个人的脑袋,一个高大的男人,就算走在后头,也先一步出现在台阶上,紧接着是第二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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