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身影行走在森林里,前面传来悠扬的吆喝声,烟火气愈浓,村落近在眼前。
沙沙。一个年迈的脚步。
起初走得很慢,突然,像发现了什么似的,步伐变快了、变宽了。
“真是吓我们一跳!”一个满脸皱巴的农妇看到温卿筠从森林中走出,喜不自胜地拍手说道,“那天三娃说你们往南边走了,可把我们担心坏了。”
她看了看风尘仆仆的温卿筠和总是呆在她身旁的顾全顺,眉开眼笑,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
“你们没事吧?”
“没、没事……”
面对突如其来的相会,温卿筠愣了半拍,紧接着笑着摆了摆手,故作轻松地与老妇人拥抱了一下。
“这三位是……?”
农妇忽然闻到一股让人寒毛耸立的气息。
她松开温卿筠,注意到少女身后还跟了三个生面孔。
有两个男子,一个高大英俊,看得出他为人有些固执别扭;另一个则相对瘦弱,但露出在外的结实手臂同样说明他不是善茬;最让老妇人起疑的是第三人——不男不女,全身笼罩在黑而破旧的衣袍中,怪味就是从那家伙身上散发的。
温卿筠转向身后的陈简和笛胡蜂。
她尴尬地笑了笑:“这位是胡婶。胡婶,这都是我认识的人,我们打算去见皇帝。”
“见皇帝?”农妇目瞪口呆,“你这丫头是怎么回事!莫不是被这帮怪人给蛊了。”
温卿筠自打来到他们的村落,就从不惹是生非,安安静静地生活于此。农妇不敢相信小姑娘会说出这种话。她紧张地退后一步,指着裹在黑布里的方徊说道:“那厮也是你认识的人?莫不是南方来的野人!”
“胡婶,莫要紧张。”她连忙安慰,走到老妇人身边,“他们就暂住一日,明日我们便启程。”
“你又要离开了?”
“胡婶……没办法,我现在有要事在身。”她难为道,“我们在森林发现了有些踪迹,必须上报皇帝。”
“那可要不得,那可要不得……”老妇人喃喃自语,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京城别提多乱了,那妖女把持朝纲,吃人血!”
“妖女?”顾全顺纳闷地问道,“我们离开前,从未听说这事?”他看向温卿筠,温卿筠也摇头表不知情。
“就是你们离开后没多久,我们还以为你俩被那妖女抓走活剥了。”她神经兮兮地道,“三房那边的小孙子上个月去京城了,你可记得?”
“记得……”温卿筠熟悉这个村落的事。
上个月,那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中举,意气风发前往南方朝廷的京城,说是要闯荡出一片天地,待以后让父老乡亲一同富裕,村长排了好大的阵仗为他送行。
“那孩——”老妇人哽咽了一下,面色青白。
她弓腰走到温卿筠耳边:“他寄来一封信,信中就两个字——‘莫来’!后来呀,从封驹城回来的几个做买卖的小子告诉我们,京城要变成鬼城了!有人在霍乱朝纲,就是那妖女,皇帝身旁的女子,来路不明,她皮肤黝黑,长着一头赤发。”
“您缓缓。”温卿筠见老妇人喘不上气,轻轻拍打她的背。
“赤发!那都是喝人血变的!”
站在一旁的陈简并没有轻信老人的危言耸听,而是不合时宜地在内心感慨:外面的世界变化真大。
“别想着去京城了,那里太危险。”妇人关切地看着温卿筠,用劝说地语气对陈简等陌生人说道,“你们也是,无论在那边找到什么东西,都别想太多了。我们家在此安居乐业,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来的,南边哪里会有什么事?”
她感觉到三个陌生人确实对自己没有恶意,于是上前一步,语重心长道:
“再者,你们跟皇帝说了又有何用?那……那皇帝不过是妖女的傀儡!妖女只为自己贪图享乐。入京,便是活送了性命!”
陈简看了眼笛胡蜂。
笛胡蜂会怎么想呢?他对这个民族有着近乎偏执的守护欲,倘若朝廷真如老奶奶所说,已经被一个妖女掌控,他会怎么做……
陈简脑袋发麻。
笛胡蜂是个疯狂的人。如果是他,他多半——
陈简看到了笛胡蜂的目光。毫不动摇,坚定无比。
不是“多半”,而是“一定”。
他一定会自己组织军队在海边集结,就跟组织叛徒企图杀死谷主一样。毫无疑问,他的眼神已经反映了真实想法。
“你打算如何做?”陈简把笛胡蜂叫到一旁,两人低声讨论。
“我从未听说过有什么‘妖女’。”
“我也是。”陈简点头,“不过这没什么奇怪的。天下大乱,神鬼横行,发生何事都很正常,霍乱超纲的女子在历史上也不乏少数。”
“话虽如此……”笛胡蜂目光尖锐地刺向北方,直指南方朝廷所在,“云鹰国之威胁近在咫尺,若内忧外患,很难抵御。”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陈简故作帅气道,“你打算自己组建士兵。”
被说中心事,笛胡蜂怔了一下:“如果南方朝廷真像老妇人说得那般不堪——”
“好了好了,你们先别说了。”温卿筠忽然凑过来,“胡婶那边我先糊弄过去了,今晚咱们在这住下,过几日找个时机再离开。”
陈简抬头望去,胡婶似乎正向顾全顺抱怨什么。大概是为何要让温卿筠离开村落去危险的南边,之类云云。
顾全顺怏怏地低头,不知该如何回答。
“快来吧。”温卿筠拉起陈简的手腕,“这里的竹筒饭很好吃。”
“等——”
陈简大吃一惊。
温卿筠知道陈简不情愿,她回头看了他一眼,慢慢松开手。两人之间的氛围忽然变得尴尬微妙。
陈简不知该看哪里,温卿筠也一时手足无措。
她抿了下嘴唇,眼睛一亮。
抬手,指向搬尸人。
“他睡着了吗?”
陈简松了口气,借这个机会扭头望向方徊。
还真是奇怪。方徊不动如山地立在原地,落叶晾在脑门上都浑然不知。
“方徊,傻站着做什么?没听到吗?”陈简感觉到一丝异样,刚才加速跳动的心还没得及休息,又加大了鼓动频率。他有些战栗地走向搬尸人,大声道:“走了,今晚就住此地。”
他拍了拍方徊的肩膀,撩开遮挡面容的棕黑破布。
“怎、怎么了?”
方徊眼睛直直的——他当然活着。只有活人才会从眼睛里流露出如此生动的恐惧。
陈简被吓出一身冷汗。
方徊像刚上紧发条的玩偶,他缓慢抬起右臂,指向陈简背后的天空。
沙哑的喉咙发出一串气泡。
他艰难地张开嘴:
“麝、凤、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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