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了王文海，便是李富宁。
承奉正和左长史交错而入，两个不同体系的大员彼此作揖而礼，然后王文海便是颇为兴奋的快步而出。
“殿下是给了左长史一些承诺么？”李富宁颇为好奇的道：“其实不值当的。殿下初掌大权，要雷厉风行整肃王府，肃正纲纪，恕老奴直言，王府内收赋入库到日常清点管理，还有对庄田税卡的管理，从上到下都是有人上下其手，一年流失的赋税最少是好几万两银子。若殿下要振作，何不振作到底呢？”
朱载墐笑道：“这其中有较长的道理，承奉正想听吗？”
李富宁微笑道：“老奴没有别的事，来这里就是要表明承奉正的态度……张耀祖和李简等人已经都畏罪上吊了，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当然有老奴来一次当面禀报较为妥当。但除了跑这一趟，其实也无要紧大事。殿下要细说，老奴就慢慢听着。”
朱载墐不感觉李富宁是为了这点“小事”跑来一趟的人，换了别人可能会上赶着巴结自己，但李富宁这种直接从京师大内派到王府的老人，只要不勾结到与郡王谋反之事中去，哪怕就是在一旁观火，他也是有观火的资格和本钱。
没有谋逆造反，朱载墐这个亲王也动不了这个承奉正。
只有京师派下来的这些老人逐渐因病或老迈去职，各亲王府才会陆续用自己的心腹宦官掌握承奉司，将京师派到王府的人慢慢淘汰消解掉。
当然这也是和各处亲藩逐渐势弱，到嘉靖之后的几十年间，亲藩几乎没有任何兴风作浪的能力有关。
崇祯年间流寇肆虐时，在南阳的唐王组建护卫，出资修筑南阳城墙，还主动请求出兵剿灭贼寇。
结果被地方官员上报之后，崇祯帝以居心叵测心存不轨的理由，把唐王给废掉了。
此后诸王哪怕在贼寇包围城池，祸在旦夕之时都不敢有所动作了。
“那么儿给承奉正上茶。”朱载墐吩咐一句，便是向着李富宁道：“本朝文武官员的俸禄，其实是定的偏低了一些。”
李富宁目光一凝，接着便是笑道：“殿下还真是大胆。”
朱载墐笑道：“换了洪武年间，我自是不敢如此说话，太祖爷怕是要传杖打我的板子。”
洪武年间定下的文武官员俸禄确实是偏低，甚至可以说是官员很难养活自己的程度。
万历年间就有官员因为俸禄被胡椒苏木抵充，无法养活家小而愤而自尽。
当然，这一类官员是清官，普通的官员凭着灰色收入还能过的挺好。
只是灰色收入是合情理而不合法，洪武年间很多大案，比如空印案，说是朱元璋辣手整治贪官，其实并非如此。
朱元璋是从最穷困的底层家庭出身，其以草莽身份一统天下，又以南统北，收复陷于胡尘几百年的幽云十六州，所谓得国之正无过于此。
其心术，战略眼光，驭下之术，个人将才，如果以分值来打分的话每一项都可以是九十分以上的高分。
但正因出身过于贫寒，在政治，军事，财赋等体制的设计上，大明的缺陷还是很大。
官员俸禄这一块，比起汉唐就差的远了，对官员福利极好的两宋也是相差极远。
加上朱元璋家族和所有穷人一样，受到吏员的欺凌压迫，导致朱元璋对小民的困苦感同身受，对官吏的权力和福利待遇，就是相对要苛刻许多。
大明官员的假期是秦汉以下历朝中最短的，福利待遇也几乎为零，正经俸禄也是极少。
官员的俸禄低，加上异地为官，就算依靠当地的官绅和世族，自己身边也要雇佣一定数目的师爷来辅助施展政务。
加上仆役之流的开销，凭着那菲薄的俸禄，官员养活自己都难，何况还要养活师爷和仆役呢。
不贪污没有灰色收入，就是会陷入赤贫的窘迫境地之中。
海瑞买一次猪肉都被人传扬为奇事，可见当清官的代价有多大。
李富宁听了朱载墐的话，沉吟着道：“殿下的意思是王文海虽然贪婪，但我大明官员的俸禄太低，不贪的话也近乎不可能？”
“是的，”朱载墐喝了口茶，笑道：“所以我才能原谅其所行所为，待王府立了规矩，给各人职司应有的待遇，那时候再想上下其手，我便不会轻饶。”
李富宁先是沉默不语，半响过后才道：“殿下这一次大展神威，诛除多家郡王，王府内外当然是以殿下的意旨为行事的章程。说实在的，老奴以为此事过后，殿下必定是会如雷霆般整顿内外，肃清长史司和王府诸司……”
“刚硬的牙齿早早就掉落了，柔软的舌头却能长存。”朱载墐微笑着道：“这是老子的比喻，我以为，行事该刚硬时就要刚硬，该柔软时便可柔软，所谓刚柔并济这样的道理可能就是用在这样的事情上吧。当然，我也不可能任由王文海之流胡来，这一次给他们机会，也是趁机考察他们的品性和能力，过于贪污的当然要惩治，然后该赏则赏，并用制度约束，这才是长久之道。”
李富宁拜服道：“殿下考虑周全，行事并不孟浪，不急不徐，稳妥细致，荣王一脉有后如此，老奴也是替老荣王殿下高兴啊。”
朱载墐看着眼前的老宦官，这人面皮白净，颔下无须，此时此刻脸上满是欣慰笑意，他心中一动，问道：“承奉正今年多大岁数了？”
李孟宁笑眯眯的道：“老奴今年刚过花甲之年。”
朱载墐道：“若是大父还活着，比承奉正大不了几岁啊。”
李富宁笑道：“老奴比庄王殿下小四岁……”
朱载墐脑中灵光一闪，看着李富宁道：“承奉正是宫中挑出来的，李承奉是第二任，这么说来，当年大父还在宫里为皇子时，怕是已经和承奉正相识了吧？”
“殿下真是太聪明了。”李富宁忍不住赞道：“老奴不过稍微暗示了一下，殿下就已经推断出来了，实在是令老奴无比敬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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