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之后，满脸红光的嘉靖帝和须眉俱白的陶仲文一并从炼丹的偏殿走了出来。
嘉靖心绪颇佳，看了眼恭谨肃立的黄锦，笑道：“摆出这副样儿做什么，还不赶紧进来。”
和黄锦说话时，嘉靖用的是安陆土腔，哪怕在宫中多年，和当年兴邸旧人说话时，皇帝还是喜欢用当年的腔调。
黄锦陪笑道：“奴婢得先恭喜皇爷，仙丹大成，成仙有日。”
“唉，别瞎说。”皇帝摆摆手，看了一眼在一旁打坐的陶仲文，说道：“这几颗大丹虽然神妙，想成仙还早的很哩。”
“皇上说的是。”陶仲文在一旁躬了下身，说道：“不过只要心诚，仙丹必定可成。可惜臣兵解有日，怕是等不及侍奉皇上仙丹大成那一天了。”
陶仲文已经快八十，近来感觉精力疲惫，身体大不如从前。
因此陶仲文开始布局，这些修道有成的道士不光是为自己富贵，心里也是有道门地位。
甚至还包括全真和正一相争道门领袖的责任，陶仲文是打算过两年自己真的不成了，就举荐蓝道行入宫侍奉皇帝。
蓝道行和陶仲文一样，道经娴熟，也能写青词，也懂得炼丹之术。
这些道门成了名的道士也是较深的文学造诣，同时练丹等道门密术也要有模有样，否则无法取信皇帝。
黄锦看了看皇帝手中的托盘，青瓷荷叶状的碗中放了几颗拳头大的金丹，色泽饱满颜色通透，看起来果真不似凡物。
这种东西其实重金属严重超标，但如果不是这样练法，出丹之后平平无奇，如何取信智力高绝的天子？
从始皇帝开始求长生，汉家皇帝也是不问苍生问鬼神，唐之诸帝也是炼丹求长生。唐宣宗中年即位，十余年间镇住了内廷，任用贤臣，平定不服藩镇，大唐俨然又有中兴之像。
但未曾几年，宣宗就迷上了炼丹之术，最终也是死在炼丹之事上。
大明的宣宗皇帝，疑似就是暴卒于炼丹之术。
嘉靖帝是顶尖的聪明人，完全拿捏住群臣控制朝堂之后便是将精力用在了炼丹术之上。
别人不行，我做就可以。
聪明到极致就是自负到极致，皇帝炼丹打坐已经十几年，从一个少年到中年人，大好光阴都用在了这等事上。
在黄锦眼中的皇帝是粗布道袍，神色枯镐，身形瘦弱，看起来不似君王，而是一个香火不盛小庙中的穷苦道士。
真是何苦来！
但这种看法和想法是万万不能出口，相反，黄锦兴高采烈的向皇帝恭喜起来。
“可惜这丹太少，”嘉靖颇为遗憾的道：“不过若仙丹成了，定然会给你这老狗一颗。”
黄锦高兴道：“皇爷成了仙人也要人伺候，到时候奴婢定是要讨要一颗，不能将这好差事给了别人。”
嘉靖高兴的笑起来，他确实也是这般想的。
当皇帝要人伺候，当了仙人总不能就缺了人，不是有古话么，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行了。”嘉靖将大丹仔细放好，收敛了脸上笑容，淡淡的道：“你着急忙慌的赶过来，总不至是等着看朕成丹，有什么事便赶紧说吧。”
“是，奴婢该死，此来是有一些要紧之事。”
嘉靖接过黄锦呈上的奏疏，一边观看，一边听着黄锦解说。
“死了几个郡王么。”嘉靖不动声色的道：“大惊小怪！朕还以为倭寇又打到南京城下了。”
皇帝说了个笑话，黄锦是断不敢笑，但又不敢没有反应，只得龇牙咧嘴的苦笑起来。
嘉靖草草看完，内心的火苗已经一窜一窜的冒上来！
当下便是忍不住骂出口来，一连窜的土语脏话喷薄而出。
好在陶仲文和黄锦都习惯了，换了初到皇帝身边的文官，怕是要惊吓过度直接晕倒过去了。
“张岳弄什么鬼？”嘉靖狐疑道：“他一到常德就出了事？”
“张岳奏疏倒是替荣王开脱的意思。”黄锦小声道：“看奏疏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就怕他身后的人不一定是一样的想法。”嘉靖何等慧眼，自是看出了王文海，孟长乐，还有李文进各官员的态度不同。
倒是湖广巡抚屠大山，巡按胡宗宪的奏报相对客观一些，只记录了王府出事，几百人在东华门厮杀，然后收敛尸身勘验核实的经过，对事非曲折，两个涉入不深，立场也没有那么鲜明，很明显是要置身事外。
诸多文官上奏，长史司王文海明显是站在朱载墐一边，张岳要息事宁人，不愿事态进一步的恶化下去。
李文进和孟长乐则坚持事出有因，荣王擅杀五亲藩，以侄杀叔，下手狠辣有缺人伦大义……言下之意，就是这样的亲王不能再留，要请朝廷断然处置。
“都他娘的各怀心思啊。”嘉靖帝放下奏疏，闭目养神。
须臾之后，嘉靖才睁开眼，对黄锦道：“荣王府的事，你怎么看？”
黄锦也弄不清楚嘉靖的真实想法，要说护着荣王，虽说荣王是皇帝的堂侄，而且还是近支宗亲，但双方连面也没见过，就算有亲谊在皇权之下根本连屁都最不算。
若说不想护着，上次地方官告发之时，完全可以仿效去年郑王之例，直接不管不顾，废位除国，凤阳圈禁，何其省事。
在限制打压亲藩的大环境下，不会有文官出来替亲藩叫屈，最多是皇帝的做法会令宗室感觉寒心而已。
黄锦只能持重持中而论，答道：“奴婢未能亲临实地，也不敢断言。但从奏疏来看，确系五家郡王谋反行弑杀之事，至于荣王是否事前布局，用心太深，行事太狠，奴婢并不敢断言有或是没有……”
嘉靖脸上露出讥嘲之色，半响过后才道：“朕先不说，召勋贵，司礼，内阁，并左右宗正，礼部部堂们来西苑当面议论此事吧。”
荣藩出了这么大事，廷议之后处断也算正常程序，黄锦赶紧躬身答应，见嘉靖无有别话才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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