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同僚部属们的纯粹欢喜不同。
李文进内心有些欣喜，到底是能活下来了。
但也有些怅然，甚至是羞愤。
一直对付的王府是出手救了阖城官民百姓。
而自己等人防御不利，不够警惕，坐视大股生苗进入城中，若今夜不是荣王亲军出动平乱，阖城百姓也不知道能活下来多少。
看来是自己真的做错了？
“不对，我不会错。”李文进忍不住想道：“反常即妖，宗室亲藩俱碌碌无为但知享乐，荣王却是整军顿武，邀买人心。此次平乱之后，常德府并各州县人心俱在王府，这是何等危险之事？我当告变，对，告荣王图谋不轨……”
“东翁，不可。”
在一旁的孟长乐仿佛是看出了李文进的心思，轻轻摇头，示意不可。
“皇上已经说过荣王并无异志，等若是皇上亲口给荣王做保。皇上最为自负骄傲，若东翁敢以此事告荣王图谋不轨，奏书上达天听之日，就是东翁你获罪之时。”
“确是如此……”
李文进想想当今皇帝的作派，确实是如此。
皇帝细微的心理变化和施政驭下的手法，只有几个最高端的大明天才能够掌控把握。
但今上御极三十有年，一些大致的东西朝臣们也是多半摸索了出来。
比如好面子，阴狠，手辣。
若李文进敢当众令皇帝没面子，不管其告变是真是假，先倒霉的定然是李文进自己。
为了一时之气先把自己官位甚至性命搭上，李文进当然也是不至于此。
“既然如此，索性就反着来罢。”
“东翁的意思我明白了。”孟长乐点头道：“确乎可行。”
两人都是机警精明阅历过人的文官，文心周纳举一反三。
既然压不住，不如就往高里头捧。
李文进看到楼下有一群衙役聚集，都是惊魂初定的模样。
当下便对几个班头喝道：“亲军已经进府追杀，你们还楞在这里做甚？那帮生苗野性难驯，留着做什么，你们去追杀砍脑袋，堆积起来预备点验首级，垒京观震吓城中其余不轨。”
“是，府尊大人。”
衙役们也是惯会见风使舵，此前苗人强势，他们自是能躲则躲，能藏则藏，生苗兵一至，这些家伙就直接逃散了。
是以反而实力无损，三班衙役聚集在一起有近百人之多。
这其中当然不全是经制吏，而是其中有不少是白身帮闲。
这也是常态。
大明太祖不喜吏，也不喜浪费，所以官制上是能简则简，吏员也是能少则少。
若按洪武年间规矩，现在各州县怕都是半瘫痪的状态了。
比起汉时官员能征辟部属臣下，自行任用官吏，唐时地方官制的详细齐备，宋时的官员之多，吏员之多，更是大明拍马都比不上。
秦汉时律令森严，执法力度也是极强，而且县就称县廷县府，自备文吏，法吏，武卒，县令经常是一语能使豪族灭门，地方统治力极强，根本不可能有什么皇权不下乡的说法。
只有到东汉之后，光武帝因为是和士族合作得天下，所以在开国时是以外戚，宦官，士族三架马车共治天下。
后来党锢之祸，何进被杀，董卓入洛，外戚势力完蛋，然后宦官势力被消灭，汉廷乃成士族天下。
曹丕为了称帝邀买士族之心，乃定九品中正制，天下成了皇权和士族共治，甚至直接成了门阀政治。
这一段时间，形成了皇权和宗族共治的格局。
就算有了科举，大明的官不足，吏也不足，形成了与宗族士绅共治的特殊局面。
对地方的控制力，严格来说大明尚不及有八旗集团为后盾的满清。
官员是雇用师爷幕僚，后来形成了独特的师爷政治。
而吏员方面就是用大量的白身充役。
这些人没有朝廷发给粮饷，所用自是地方官府的白税开支，给了官员上下其手的理由，此外就是放纵这些人鱼肉乡里，谋取好处。
不给特权的话，便是无有人肯到官府帮闲了。
这帮人的特色由此就不必多说，听了府尊的话，这些人便是赶紧答应下来。
原本他们就跃跃欲试了，生苗兵败如山倒，已经四处逃窜。
多杀几个，斩下首级，总是有军功可领。
到时候府尊，巡抚，甚至总督大人可能都会颁赏。
城中士绅父老得脱此劫，难道不多备牛酒银钱，奖励他们这些出力杀贼的人？
应承之后，这些衙役便是蜂拥而出，十来人一队，追斩那些逃窜苗人。
更有衙役冲向那些已经跪伏请降的生苗。
手中腰刀和铁尺挥起，便是要将那些生苗全数杀戮。
“住手。”
朱载墐已经进了府衙，抬首看了看二门里的楼居。
李文进等人估计是躲在楼内。
喝止衙役后朱载墐下令道：“不得滥杀，杀降不吉。”
一个衙役班头壮着胆子笑道：“殿下，这是知府大人下的令，此辈凶残暴戾，此时要防他们暴起再伤人，不妨杀之，事后筑成京观以震慑来者。”
朱载墐笑了笑，神态从容。
扭头对身边的赵良辅道：“找些人把这些人看住，不叫他们乱跑乱动，胡乱杀人。”
又转头对衙役们道：“若非王府亲军应常德卫之请出来平乱，本王是不敢干涉地方政务，不过眼下战场是亲军负责，杀戮过多有伤天和，尔等明白吗？”
众衙役胡乱应了，朱载墐又道：“钱粮赏赐，王府事后会出的，你们府尊只要允准，也自是有你们一份。”
这一下衙役们一脸开颜，原本有些郁愤之色也是一扫而空。
既然王府会出钱粮赏赐，又何必去冒险？
就算砍杀那些投降的生苗，也得防止那些人临死暴起，要是不慎被拖去垫背，未免是倒霉之至。
至于府尊那头，自有荣王的谕令交代，由荣王和府尊打擂台好了。
此时此刻，哪怕是有些愚笨的人也能想象的到。
荣王府经此一役必定会威望大增，荣王本人会被常德一带视为定海神针般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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