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永远如此的!’韩冈恶狠狠地想着。如今的情况下,不论用什么办法,总要为自己弄到一张官皮来护身。只恨李癞子逼得太急,却也不是整理理论的时候了。
但即便没有了慢慢做学问的时间,韩冈也照样无所畏惧。这个时代毕竟是文人当家,秦州城里官员百十,有多少文官在!自己有学问、有才能,外形又不算差,还有个名气够大的老师,岂是李癞子能动得了?韩冈本想着走稳一点,但有事临头,那就稍快两步也无妨。总得让人知道,惹到他韩冈,究竟会有个什么结果!
韩冈突然开口,对韩阿李道:“娘娘,只捅上李癞子几刀那样太不解气,还要把自家搭进去。照孩儿看,莫名其妙多了一份要衙前的文书,这一切的根源肯定就在城里,李癞子也不过是借了黄大瘤和陈举的虎皮罢了。不如先以应役的名义去城中走一遭,总有办法可想,留在村里只能是坐困愁城!”
若是这话让韩千六说,韩阿李肯定要发火,但由最心疼的小儿子说来,她却能听得进去。犹豫了半天,方不情愿的道:“难道真要让李癞子得意不成?也罢,你爹在城里也认识几个人!”
韩冈笑着摇头:“爹爹年纪大了,还是让孩儿去城里走一遭罢!”
“那怎么行?”韩阿李和韩千六脸色大变,就这么一个儿子了,再出点意外日后谁给他们送终?韩千六忙道:“三哥儿你病还没好利索,又才十八岁,怎么去得了?”
韩冈仍然坚持己见,现在这种情况下,留在村里毫无机会。只有走出去才能杀出一条路来,不论是整治李癞子以及他身后的黄大瘤和陈举之辈,还是为自己博一个功名,都必须走出去。许多村人不敢离开乡土,任凭县里的胥吏和本村的里正欺辱。
这等贼子就是靠着隔绝上官和百姓,从而内外渔利。但韩冈不同,士人周游天下,是从祖师爷那里传下来的传统,他又来自后世,更是把离乡背井视作等闲。出村进城,为自己讨个说法,就像吃饭喝水一般简单,根本不算什么。
“爹爹,娘娘,还是让孩儿去罢。爹爹你去了县里又能如何?认识的人中又有几个官绅?总不会有人为了菜蔬,就跟陈举、黄大瘤放对罢?没得求人的门路,河湾上的那块地迟早还要卖出去的!”
“三哥儿你去就能成?”
“爹爹,娘娘,真当孩儿在外两年游学是闲逛不成?”韩冈站起身,抬手指着东方:“孩儿师从横渠先生,同窗学友多有官宦子弟,甚至还有一些有官位的弃了职来聆听子厚先生教诲。李癞子纵然是县里黄大瘤的姻亲,两人在陈押司面前又说得上话,可陈举本人也不过是个吏户,黄陈之辈又并无官身,孩儿哪会怕他们!”
“可那陈押司在县中说一不二,甚至连知县都得让他三分。恶了他,整个秦州都没一处地方可待。”韩千六愁眉依然不解,陈举的名声实在太大,那是连县尹也不敢轻易得罪的主儿。在他看来,儿子是初生牛犊,日后前途自然不小,可真对上陈举,也只有被吃得份。
“那又如何?陈举在成纪县衙二十余载,再往上父子传承三代近百年,县衙中的公人都是对他唯命是从,说是在县衙内一手遮天是不错,更别提他在军中还有奥援。但成纪县衙拐弯过去便是州衙,莫说小小一个押司,就算是成纪知县在秦州城中又能排上第几把交椅?真闹得家中破产,以孩儿士子身份,径自去州衙门前敲鼓,经略相公还能打孩儿板子不成?”
韩冈心中已经有了定计,接着对父母道:“李癞子即做了初一,也莫怪我做十五。大哥二哥战死沙场,孩儿又重病刚愈,现在李癞子明着欺我,这正是喊冤的时候。李癞子想让我家家破人亡,若不能让他自食其果,我也枉为人子了!”
韩千六、韩阿李低头去考虑韩冈的说辞。韩冈有人在背后扯着他的衣裳。回头一看,却见是韩云娘用着两支白如葱管的纤指,捻起韩冈的一片衣角,轻轻的扯着。小丫头的瓜子小脸仰起,宝石般的黑眸眨巴眨巴的看着韩冈,看起来像只可怜兮兮的小狗,有些怯生生的,让韩冈心中怜意大起。其实不必她提醒,韩冈自己都会提出来,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儿,他可舍不得有半点损伤。
“爹爹,娘娘,孩儿还有件事要说!”韩氏夫妇闻声抬头,韩刚起身跪下来对他们正色道:“云娘这些日子来辛辛苦苦照料孩儿,苦活累活也都做了,也亏得她小小年纪能耐住这般辛苦。知恩当图报。孩儿也不能负了她。”
韩云娘年纪还小了一点,真正要收房大约还要再过两三年。不过韩冈也怕他去了秦州城后,会出什么意外。对于此时的人们,除了发妻外,其余的侍婢妾侍都不过是个值钱的物件,说卖也就卖了。韩冈可不想去城里走了一遭后,自家的田保住了,但回到家中却发现小丫头已经给卖掉了。
“三哥儿,娘也知道你再担心什么!”韩阿李一眼看透了韩冈和韩云娘两人心中的隐忧,精明厉害得不像一个农妇,“云娘在家里待了也有四五年了,平常都是小心勤快。这么多年,云娘早就是韩家的女儿了。卖儿卖女那是畜生都不作的事,三哥儿你也别多担心。云娘,为娘的会给你好好的留着,断不会舍了,韩家就算卖地卖房都不会卖女儿的!”
韩阿李的一番话掷地有声,让韩冈喜出望外,而韩云娘更是感动得哭了个雨带梨花,“娘……”
韩阿李将小丫头轻轻抱在怀里,抬手轻轻抚着她的头发,“傻孩子,哭甚么!娘不说难道你自个儿就不清楚吗?”
第二天。
韩冈双眉照旧锋利秀挺,神情依然从容不迫。仍旧是一袭青布襕衫,将一个装满书的小包裹背在身后,在摆渡处辞别依依不舍的父母和小丫头,独自登船渡河。
韩千六本想送着韩冈一直到城中,但还是给韩冈劝阻了。而把调韩千六应差役的县中行文送到韩家,又一边剔着牙哼着小曲,远远的跟着韩家人一直到渡口边的李癞子,看到是韩冈跳上船,而不是韩千六去支应差役,却是大吃一惊,脸色数变。渡口附近看见韩冈上船的村民们,没去将军庙的诧异莫名,去了将军庙的则是不出意料的神情:
“怎么是韩家的三秀才去了城里?难道是他去服衙前?”
“怎么可能,他可是读书人啊。”
“莫不是去告状?那不是正落到黄大瘤手上吗?”
“成纪县衙在秦州城的衙门里能排第几?韩三秀才可是有大才的人,州衙也是想去就去。黄大瘤能堵着州衙的门?”
“我看韩家三哥不简单,这两年在外游学,回来后说话做人都不一样了。李癞子把他得罪狠了,肯定有苦头吃。”
“可不仅仅是苦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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