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隔数十里之外,张守约还在用力敲着战鼓。战斗打响到现在,年近六旬的老将呼吸已变得很急促,汗水在褐色的肌肤上流成小河。刺骨的寒风中,赤的肩膊上热腾腾的白气冉冉而起。可双臂灌注在鼓槌上的力量依然能撼动山岳,敲击出来的鼓声仍旧惊天动地。
“给我杀!”
鼓声下,张守约兴发如狂。四十载从军,无数次上阵,张守约不知多少次的在鼓声中稳步上前。一名名西贼倒在他的枪下,一面面战旗落在他的脚边,震荡的军鼓就是张守约的另一颗心脏,在战场上,鼓声一响,便能让他的血脉沸腾如烟。
谷地中,两军激战正酣。一阵阵的箭雨犹未停歇,时时刻刻都有战士们中箭后的闷叫。一队队铁鹞子不断轮换着从两翼冲杀上前,向宋军阵地抛射出一阵箭雨之后,又转身退回出发点。而带甲步兵的步跋子则在正面整列上前,与宋军的弩弓对射着,以保护骑兵在回转的途中不受攻击。
弩箭从弦上劲射而出,一连串的惨叫随即在目标处响起。党项人的战术,在宋军箭阵之前,却并无太大意义,步跋子和铁鹞子的队列中,被箭矢凿出了一个个缺口。宋人恃之为金城汤池的箭阵,只要阵列成型,便能让任何敌军饮恨。论起射术,关西男儿不在党项之下,论起兵械,宋军的硬弩全无敌手。
不过交战至今,弩箭的发射速度已经渐渐慢了下来。纵然张守约率领的两千兵皆是秦凤路上有数的精锐,也吃不住连续不断的射击所消耗的大量体力。
宋军所用硬弩,力道往往有三石之多,而战弓也是在一石上下。给弓弩上弦,消耗的体力极大,普通的士兵往往张满弓射出十几二十箭后,便手足酸软,无力再起,这也是为什么一壶箭矢只有二十支上下的原因。如果战弓只拉开一半幅度,的确能多射几箭,但这样射出的长箭都是绵软无力,除非拥有极其精准的射术,能直接贯穿敌人的要害,否则就只能在敌军的盔甲上听个响。至于硬弩,却只有拉满一个选择,每次用上三百斤的力道上弦,即便是用的腰腿全身之力,也没有几人的体力经得起这样的消耗。
张守约很清楚,参战的每一位宋军将校都很清楚,这样的相持持续下去,输得肯定是兵力匮乏的一方。两千对一万,意味着党项人可以轮换上阵,而宋军只能咬牙坚持下去。
张守约苦恼的考虑着,在他面前的选择很多,可却没有一个稳妥可靠、能让他将手下的儿郎们顺顺利利带回甘谷城选择。
退无可退,进无可进,如何破局?
胜利仿佛唾手可得,禹臧荣利强忍住心中的激荡。
身为镇守西夏西南边陲,依附党项的头号吐蕃大族禹臧家下一任族长的有力竞争者,禹臧荣利一直暗中对自少年时起便光芒四射的兄长禹臧花麻,有着很强的竞争心理。同为新一代中的佼佼者,禹臧花麻却始终牢牢地压在禹臧荣利之上,更得族中长老和族人们的喜爱。也因此禹臧荣利对军功的渴求,对压倒兄长的期望根深蒂固,愿为之付出任何代价。
今次是禹臧荣利第一次统领大军,本想着从甘谷城中骗出几个指挥为自己添些军功,却出乎意料的钓出了张守约这尾大鱼。
两百多步外地红色大旗上,黑字金边的‘張’字,炫花了禹臧荣利的双眼。老将张守约在秦凤路上威名显赫,即是秦凤路都监,又是甘谷城的中流砥柱,若能将其一战击杀,提着他的首级趋往甘谷,那座雄城亦当不攻自破。泼天地军功近在咫尺,让禹臧荣利兴奋莫名。
一切都近在咫尺。
张守约近在咫尺,胜利也近在咫尺,而禹臧家的家主之位,也同样的近在咫尺。
只是宋军的抵抗还在继续,上前冲击宋军箭阵的马步两军,都在不停的承受着巨大的伤亡。
“让撞令郎再上去冲一下。”禹臧荣利清楚,没有一个将领会反对这个命令,汉人不是讲究着以夷制夷吗,撞令郎就是以汉制汉的产物,“只要能冲破了宋人的箭阵,入了甘谷之后,任其快活三日。”
撞令郎听命冲了上去,这些汉人中败类,没有气节,没有尊严,在党项人手下连性命都不能自主,但让他们劫掠同胞,却是个个都争先恐后。
望着前方重新激烈起来的战线,禹臧荣利轻提缰绳,驭马前行。
“少将军!”亲卫不知道禹臧荣利的想法,直以为他打算亲自去冲击敌阵。
“击鼓!”禹臧荣利的命令随即下达,他在战鼓声中放声大喝:“拔旗!中军前进五十步!全军给我听好了!斩下张守约的首级,入甘谷之后,十日不封刀!”
张守约还在苦思一个出路,但党项人并没有等他想出个眉目。对面鼓声已经响起,击鼓进兵同样也是党项人的习惯。原本位于一百五十多步之外的西夏将旗,这时开始缓缓推进,在西贼的欢呼声中,前行了五十步后,又定了下来。
老将军死死的盯着百多步外的那幅白色将旗,旗帜之下的身着全副甲胄的将领,必是西贼主将无疑。将旗的前移,意味着中军本阵的移动,代表下一次攻击即将展开,同时也证明接下来的攻击将更加猛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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