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避开四更天就起来上路,在午时之前,赶到了三十里铺,离着陇西城,也就剩三十里地。
看着天上的炎炎烈日,不论是一马当先的冯从义,还是成轩、刘广汉等几名来自秦州几大商号的主事者,都决定在这里歇上两个时辰。
铺,是军中驿传歇脚的地方。因为不是正经的驿站,不能换马,所以只有步递的铺兵才会在此停留。
三十里铺仅仅是一个挡风遮雨的棚子,商人们进来后,连着护卫二十多人,将这件长条棚子挤得满满当当。看着挤得不像样,护卫们自觉的都蹲到树荫下,将棚子留给主人。
十几辆车,几十匹马停在铺外,冯从义正在太阳下吩咐着下人,好生照管马匹。
坐在荫凉处,看着冯从义在外面忙碌。刘记的少东家刘广汉用力的摇着折扇,额头上的汗水涔涔往下淌着,低声抱怨着:“上次那一位纳妾,我们眼巴巴的上门送礼,都没带见一面。现在一句话,又要屁颠颠的跑过去。照我说,还不如另起山头!”
坐在身边的富态中年成轩,是怡和号的大掌柜,他摇着头,知道刘广汉只是在图个嘴皮子痛快。不过看在两家的关系上,还是低声劝道:“少说两句吧。脱不开的,也不看看韩家在陇西的势力。”
怡和号和刘记两家都是秦州的大商号,身后的家族也是代代有人做官,互相之间还有着姻亲。关系走得近,说起话来也没有太多的顾忌。
“韩家在陇西扎根才三年吧……”。
“一年也一样,广锐军那群叛贼,还有青唐部的蕃人,哪一家他说的话没有份量?”
“广锐军叛贼倒罢了,哪有蕃人用钱买不过来的?”
成轩摇着头,他知道刘广汉是在嘴硬,蕃人最是难打交道的,一句话说不好就翻脸了。广锐军要承韩冈的人情,难道蕃人就不要?这几年吐蕃贵人生了病不都是往疗养院里送,那是救命的恩德。若是哪家商行得罪了韩冈,他的一句话,就能让那一家的商队在蕃区寸步难行。
“别忘了,棉花采摘时耗用人手最多,没人支持根本拿地里的棉花没办法,更别说,大部分棉田都在韩家手上。而且就算有办法将棉花收上来,要是库房里失火出事又怎么办?你以为他不敢下黑手吗?”
得了提醒,刘广汉想起韩冈的那个让人畏惧的匪号,却仍是不服气,“难道就顺丰行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所以要去看一看。”成轩坐直了身子,望着西面,“看看韩官人的心胸如何,太贪心的人可都走不远。自己吃着肉,也得明白骨头要留给身边的人。若是连口汤都不分,哪个会跟着他?日后也不会有前途的。”
“仅仅是啃骨头喝汤吗?”
“若能细水长流,少赚一点也无所谓,银山哪如银水?”成轩笑道:“先慢慢来,时间长得很,谁也不知道几年后会有什么事。”
冯从义这时安顿好外面,走进来了。瞥了一眼坐在一角低声交谈的成轩和刘广汉,再看看其他几家商行的主事者。这一次棉纺上的谈判,几家都各自有着心思。只是最关键的种植和采摘,大部分都控制在自家手里,甚至是纺纱也是一样,实在不行甚至可以直接换个合作对象。要不是自家的三表哥想要早一步将棉布推广出去,就根本没有这些商行的机会。
歇了两个时辰,一群人东拉西扯的聊着天。看着日影西移,阳光也不再那般炽烈,准备上路继续行程。却听着东面的一片蹄声过来,几家商行的护卫们立刻紧张起来,纷纷拿起了朴刀和杆棒。
只是当一队吐蕃骑手来到近前,却都放心了下来。马身上拴着的一只只兔子、狐狸和山鸡,还有一头豹子被绑在一匹无人骑乘的空马上。还有两名鹰隼站在骑手肩膊上左右顾盼。就知道,这是一队打猎归来的队伍。
既然不干自家事,便都放松了下来。可这一队骑手越过三十里铺时,却停了马。只见领头的骑手拨马回头,操着口音浓重的官话:“这不是顺丰行的冯东主吗?”
说话的人二十多岁,身高肩宽,有几分英武之气。冯从义一见,便连忙上前,用着吐蕃话跟他交谈起来——当初韩冈将与蕃部的交涉工作丢给冯从义之后,他只用了两个月就学的字正腔圆,一点都不带磕巴。
说了一阵,冯从义回身让伴当从车上捧了两匹上品的绸缎来,而那名骑手则将那头豹子作了回礼,学着汉人的礼仪拱了拱手,然后重新上路,一阵风的跑远。
冯从义让人将豹子抬上车,回来对好奇的众人道:“那位是阿里骨,湟州董毡的儿子,如今正在蕃学中。”
“是便宜儿子吧?”刘广汉笑道,又望望渐低的尘烟,眯起眼,“这一人,必要时可是能派得上大用的。”
便宜儿子也是儿子,董毡亲生的二子皆年幼,如果有外力扶持。阿里骨也可以坐上吐蕃赞普的位置。该怎么做,就要视情况而定。不过这件事所有人都知道,得意洋洋的说出来,可不是什么聪明的举动。
在晚间的时候,赶在城门落锁之前,冯从义一行人终于进了陇西城。冯从义并不是直接到韩府,而是将他们带到自己家中安顿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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