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冈坐在桌前。
青色纱罩笼着烛光,照得室内一片晕黄,偶尔噼啪一声的烛花轻爆,就会让他映到墙上的身影一阵摇晃外面的更鼓声提醒着他已经快要到三更了,可是韩冈现在还没有困意。明天应该能听到结果了,就不知道天子会不会如他和章惇所愿。
其实章惇并不是个合适的人选,王韶才是。王韶若是愿意,只要他向天子申请,决无不允之理。而当他当上主帅,怎么调兵都容易解决。
韩冈前日曾跟王韶商议过,希望王韶能主动申请南征的帅位,但王韶摇了头。
王韶并不想去南方。就算平灭交趾能让他更进一步,他更愿意凭着对西夏的战功,成为枢密使。
王韶看似激进,献奇策、用奇兵、立奇勋,世称三奇枢使,但他其实是保守的性格。旧年在陕西游访数载,将河湟边地的地理民情都了解通透之后,才献上了平戎策。而担任秦凤路机宜时,也是深入了解的本路人事,提拔了一干合用的手下,才正式开始拓边的进程。河湟开边在军事上的顺利,其实也是跟他夯实了用兵的基础分不开关系。
现在要他立刻统领大军去全然陌生的南疆,王韶并不愿冒这个风险,而且统领荆南军队他更是没把握,尽管有李信和刘仲武。“如果以三年为限,倒是可以走一趟。”
“邕州哪里能等到三年,三个月都等不了。”韩冈记得昨天他是这么对王韶说的。
而王韶则是很冷淡的回答:“邕州不需要救,也救不了。能及时救援邕州的军州只有桂州和广州。即便是荆湖南路的潭州,从收到朝廷诏命到发兵抵达邕州,差不多也要一个月的时间。算上消息来回京中传递的耽搁。自邕州被围,到潭州援军抵达,最快也要两个月以上——差不多七十天!
“以交趾国力,能支持出战的十万大军的粮草供给?我也查过了钦州、廉州还有邕州以南几个军寨的存粮数目,也支持不了十万兵力多久。交趾发兵越多,围城的时间就会越短,怎么算绝不会超过两个月。从潭州派去的援军抵达,交趾人早就退了。”
“也有可能是号称十万而已。”韩冈反驳道。
“如果十万仅是号称,实际上只有两三万,那邕州城则根本不需要担心。就算三五万,只要在攻城时损失个三四千,也就得退军了,以邕州的城防杀不了三四千贼军?交趾人什么时候善于攻城过?”
王韶说得是兵家正论,韩冈无从驳起,这些都是他知道的,根本没办法否认。但他总觉得关系到拥有数万子民的城市安危,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可能,就要做出百分之一百的努力。
王韶知道韩冈不服气,耐下性子说道:“就如当年平侬智高之乱,皇佑四年九月廿一狄青领命为帅,十月初八方才上殿陛辞。等到他领军抵达昆仑关的时候,都已经是皇佑五年的正月了。这还是算快的,朝中无人作梗,而西北两处有澶渊之盟、庆历和议,都不会阻碍调兵。换做现在,你想想能否来得及?”
“以邕州的情况,要么就是数日之内就被攻克,要么就是交趾人支持不住、撤围而去。说交趾贼军能围攻邕州城数十日,甚至几个月,几乎没有这个可能。玉昆。你一向沉稳,怎么今次如此焦躁?”王韶不解的问道。
“不是急躁,而是只觉得该这么做。”韩冈如此回答。
他的态度是受到了后世对交趾的成见的影响,而苏缄这位忘年交,也是韩冈想尽快出兵援救的原因。听到了交趾北犯的消息后,韩冈十分后悔没有听信苏缄的警告,没有尽力帮他说服朝堂上下。
南方潮湿多雨,八百具神臂弓可坚持不了多久,就算神臂弓用得筋角等物并不多,但也同样容易受到湿气的影响。如果邕州失陷,韩冈不觉得自己会没有责任。
只是王韶的态度,让韩冈难以如愿。而这等事,也是勉强不来,韩冈也没办法劝得王韶改变想法,正如王韶对他说的:“就没有想过仓促出兵进而失败的情况?不是所有人都能如侬智高那般好欺负的。”
甚至是郭逵,恐怕也不一定会愿意。有狄青的先例在,武将升得越高就越是危险。胜则不能加功,败则不免责罚,他何必去吃那个苦头?
只是韩冈救援邕州的心意坚定,所以他与章惇一拍即合,尽快调动荆南驻军南下救援。灭国的事先放到一边,先击退交趾人,确定广西的安全,才是首先要考虑的。
近三更的时候,在妻妾的催促下,韩冈正准备就寝,天子的传唤也送到了他的家中。
从前来传达口谕的内侍的口中,听到了天子到底招了哪几位入宫,韩冈脸色大变。摇着头,骑上马,随着前面并不相熟的内侍,在夜色中匆匆赶往宫中。
快要抵达右掖门的时候,就见到前面一队只有十来人的队伍,正在城门前,上去一看,正是章惇。
回头见到韩冈,章惇就忍不住抱怨起来。
“天子怎么这般糊涂?”章惇都口不择言了,也不管两名内侍就走在前面,“宰执是什么身份,连夜招入宫中。明日京中说不得就要遍传谣言!”
“我也是这么说的。”韩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也是觉得赵顼实在犯了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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