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两路,一向被北方视为蛮荒之地。
瘴疠横行,蛇虫遍野,举目多为荒野,不宜常人居住。
而事实也正是如此,广西、广东的任何一个军州,不论是户口还是税赋,都难以与北方略大一点的县相比。唯有广州是个特例。
这是天下排名前三的大港,信风到来的时节,每天进出港口的商船数以百计。只要站在港口的码头上,一天之内,就能看到行驶在七海之上的形制各不相同的海船——有桅杆高挑、骨肋坚实的广船,有两头高耸、船尾饰有彩绘的福船,有平底多桅杆的沙船,有船首尖翘、两侧绘有一对眼睛的鸟船,更有来自于西方,张着三角形风帆的船只。
这一艘艘,满载着各地珍奇而来,又满载着贵重的货物而去。每一艘离港、入港的船上,都有着价值几万、十几万、甚至几十万贯的货物。
不过广州城中,聚集了最多财富的地方,却不是桅杆林立的港口,而是有着几十家金银彩帛铺聚集的东门大街。
南来北往的商人们,因为铜钱、铁钱沉重,为了携带方便往往都是带着金银或是彩帛之类的‘轻货’。等他们到了地头,都必须将这些轻货在金银铺中兑换成铜钱才能使用。而随着金银兑换业务的发展,许多商铺的本金越来越足,渐渐的都做起了放贷、典当的买卖。
一栋栋雄壮的屋宇沿着厚重的青石板所铺就的大街延伸开去,广阔的门庭在高墙壁垒之间显得幽暗深邃,冷漠的将穷人拒之门外。这里的每一条砖缝都闪烁着金光,沉重的马车在石板路上磨出的车辙里,都藏着叮当作响的铜钱。
每天都有数十万贯的资金在东门大街上流动,一次简单的交易都是几千近万。到了每年冬夏,信风渐起,一年中船只进出港中最多的时候,更会窜到上百万贯的水平。
除了汴京城中,同样是金银彩帛交易聚集的界身巷让人只能仰望之外,就算是泉州、杭州两个同样、甚至更胜一筹的繁华商港,东门大街诸多金银铺的东主和掌柜们,也都是不服气的,‘那些都不成气候!’
东门大街旁的酒楼,只为金银铺的东主、掌柜还有他们的客户们服务,价钱当然是最贵的,同时也是最好。几十万的生意都在推杯换盏中完成,拿着嵌了宝石的银杯为交易成功而碰杯,轻描淡写的吐出的数字后面,多是缀个万字。
从汴京传出来的风俗,两只热气球带着招牌飞在天上。三层高的楼宇,就是放到京城都不会丢脸。菜单上,竹鼠、山鳖、鸧鹳、蝙蝠、蛤蚧、蝗虫、蜂房,只要是能下肚的,越是珍奇之物,就越是受到欢迎。
山珍海味摆了一桌,对坐的就两个人,一人带着嘲笑的口气:“前两天往京里贩棉布的米二,竟来找我贷个五万贯。这点钱,往年说借也就借了,喝杯茶的事。可现在谁不知道这些年棉布的生意越来越难做,他在家乡欠了几万贯的债瞒得再隐秘,也躲不过我家的耳目。他之前在港中倒是有条船,但船上装的是什么吗……竟然是牛!”
“要赚钱,耳朵可不能只放在广州、福建,交州那也是个宝地。”听到这番话,屏风之后的另一人,得意的压低声音向同伴炫耀着,“米二贩牛,就是为了搭上了广西小韩龙图的线。前些日子鄙号的人,可是亲眼在海门看到他从李钤辖的门中走出来的——李钤辖是什么人,小韩龙图的亲表哥——打通了这条路,只要有小韩龙图说句话,他下一次从交州回来,至少能带上一船的香药。昨天我借了十万贯给他,五分的利!”最后还不无遗憾,“只可惜这样的买卖也就一两次,等他有了本钱后,就不会再借了。”
冒着遇上台风的风险,米彧抵达海门港的时候,已经是八月底。
他这一次,特地从泉州随船带来了一船农具,如今交州的蛮部都是铸兵为犁,亟需大量的农具来维系生产,而作为转运使的小韩龙图眼下最关注的也就是交州的农业生产,米彧看准了这一点,带了农具回来,不为赚钱,只为卖好。
因为运送耕牛去贩卖,米彧被人耻笑,回到乡里还要被逼债,连父母兄弟都不搭理他。但能藉此与韩冈搭上了关系,投再多本钱也不嫌多,转眼就能赚回来,衣锦还乡都是一趟船的事。
通过半年紧张的建设,海门港已经是初见规模。
烧制的简易水泥,从码头到道路再到屋舍,到处都有使用。来不及烧砖、凿石,但大量水泥的运用,让城中几条主要街道,看起来并不比铺了砖石的道路稍差。
道路两旁,以刺桐为行道木,到了开花时节,便会是如同泉州一般,到处是艳红如火的花朵。道路的设计者还设计了排水的暗沟,如果是普通的雨水不会淹没道路,稍大一点的也会很快引到海中。
另外海门港有个特别的地方,就是从码头通往仓库区的道路,并不是普通供车马行驶的道路,而是沿着汴河两岸正流行的轨道。硬木打造的木轨一直延伸到城中的库区。
货物下船后就送上架在轨道上的货车,几千斤的商货,只要两匹挽马来拉着就过了。在对应的库房中卸下货,空车则顺着另外一条线再从库区又绕回来。回环式的物流交通,让进出两条线上的车辆互不干扰,形成了一个稳定迅捷的通道。不仅能运货,还能送人,省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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