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公著和韩维离开了城南驿后,同行了没多久,也告辞分散,各自回府。
刚刚回到位于旧城左厢第一区的枢密使府邸,吕公著便得知刑恕已经回来了。
踏进偏厅,刑恕在其中已经坐了很久。不过一见到吕公著进来,便站起身,迎上前。
“和叔这一番辛苦了。”吕公著立刻让刑恕落座,温言说道。刑恕只用了十天,就到洛阳绕了一圈,说辛苦也的确是辛苦了。
“不敢。”刑恕恭声道,“枢密为国事劳烦伤忧,刑恕感同身受。既有命,自当效犬马之劳。”
几句客气话说过,刑恕看看吕公著的脸色,问道:“司马端明终于入京,枢密今日去城南驿,怎么不见喜色。难道是因为王介甫的缘故?”
刑恕在离开洛阳后去了嵩阳书院一趟,虽然比司马光早了一天出发,入京却要迟上半日。他进城后,径直来到了吕公著的府上。司马光已经抵京的消息,还是他到了吕府之后才听说的。王安石犹在城南驿的事,刑恕也一并知晓,自然有此猜测。
吕公著摇摇头,“王介甫也算是旧友,如果只论旧谊,倒也没什么关系。我旧日与君实、持国,以及王介甫相往来,情谊甚笃。今日能重聚,也是一桩喜事。倒是韩冈在侧,说了半日的闲话。”
“韩冈也来了?”刑恕声音一沉,带着怒气道,“难道他敢对枢密不敬?!”
“这倒没有。”吕公著摇摇头,韩冈要是那般浅薄倒是好办了,“韩冈在席上持壶倒酒,比公休【司马康】和王安石家的儿子都会做事。”
刑恕眼角抽搐了一下,随即厉声道:“大奸似忠,大佞似信,外似朴野,中藏巧诈!”
吕公著咧嘴笑了:“这是当年吕献可【吕诲】弹劾王介甫十大罪状时的话,现在倒是用在了他女婿的身上了。”
刑恕摇摇头:“以此言来攻王介甫,未免沦于诟骂。但用在韩冈身上,却是不为过当。”
“但韩冈正得圣心。更得人心。”
“……天子虽然卧病在床,但依然能发号施令,只是麻烦了一点。”刑恕笑道,“而且病卧在床久了,性情也会逐渐改变。俗言道:久病床头无孝子,也不光是子女孝心不足的缘故。”
吕公著皱了皱眉,刑恕说的虽是人之常情,但如果在公开场合这么说话,就不是御史弹劾那么简单了。而且听着也不舒服。
孝道重于天,不孝那是‘决不待时’的十恶不赦之罪。父母再有过错,子女都没有不孝的理由。要不然父母首告子女不孝,就不会是直接论死了。
刑恕正看着吕公著的反应,见他似乎有些不快,立刻改正道:“太子自无不孝之理,但太子纵然再孝顺,天子的心情也很难说会有多好。韩冈一直仗着药王弟子的名声牟利,眼下天子重病卧床,却不设法挽救,自是不知忠孝何在,枉顾君恩。所以说,一切还在天子身上。”
吕公著点了点头,对刑恕的话表示赞许。韩冈聪明就聪明在从来不承认什么药王弟子,但这一回为了定储之事,却硬是拿了药王庙来发配两位亲王。这样一来,有些事可就说不清了。
“若韩冈不是总是拿着药王弟子的名声来诓骗世人,什么计策都对他没有用。但眼下他既然放言出来,可谓是作法自毙。何况还有殷墟,那件事可还不算完。”刑恕冷笑道。不需要明韩冈之罪,只要让天子这么想就行了。
刑恕的为人品性,吕公著多多少少也能看得出一点,只看他在自己面前只提司马端明,而不是司马宫师,就知道他是个很聪明很小心的人物——东宫三师虽然平级,但太子太师还是要比太子太保高一点——至于君实先生之类的称呼,更是不见他用。
在吕公著看来,这个门客还是很有用的,不是读书读呆了的士子。若当真是个守礼君子,反而就不方便使唤到他了。
韩冈那边可以就按照刑恕说的去做,慢慢动摇皇帝皇后对他的信任。失去了信任,就算还是太子师,也不用担心日后。
而眼下,吕公著眼神陡然变得狠厉起来,还是得先将王珪赶出朝堂去!
东方天空泛起的红光撕破了夜幕,随着晨钟敲响,宣德门的侧门被缓缓地推开。
聚集在门外的朝官们随即鱼贯而入。不过在行走时,许多朝官的都在交换着眼神,仿佛有暗流在涌动。
今天的朝会,引人注目的地方,一个是十余年不见的司马光来了,另一个则是王珪这名宰相并不在场。
司马光进了皇城。他今天是入觐,不是入对。觐见监国太子和听政皇后的地点,并不是在崇政殿中,而是在举行朝会的文德殿上。
入觐和陛辞都是礼仪性质,重要的是入对,与天子议论政事,而不是听着阁门使或内侍呼喝,依照礼节在殿上拜礼。司马光这样的重臣,抵京后在宣德门报了名,第二天就能入朝上殿,但想要奏对,就得排队了。
不过没人怀疑司马光能不能入崇政殿奏对,昨天他初至京城,就连王介甫利韩冈都登门造访,与吕公著、韩维把酒言欢,怎么看都有资格网崇政殿中走上一遭。
至于王珪,这几天,上百封弹章砸在了他的头上,只能照规矩闭门待罪,不可能厚着脸皮来朝堂上。所有文武朝官,都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动摇到了王禹玉的地位,更知道,他脱身的可能性实在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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