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报给赵顼的军情,大半是假,小半是真。弄到现在,很多时候不得不为了圆谎而撒更大的谎。
王安石并不是有洁癖的人,当年主持变法时,欺上瞒下的事也没少做。可是现在,对着重病的皇帝公然撒谎,还是忍不住老脸微红。幸好面黑,看不出来。
“令……婿……为……国……”
“韩冈在河东,不过镇抚而已,比不得吕惠卿、郭逵的功劳。”
王安石斟词酌句,生怕一不小心就会说漏口。
这位皇帝本来就是极聪明的一个人,一句疏忽,说不定就能让他想通一切,找到真相。要不是性格问题,必然会是一名留名青史的明君。
只是可惜得很,当年割让河东北界的土地,被士林宣扬成割地七百里,纵然灭交趾、灭西夏、开拓河湟,武功远胜先代,可在天下人的心目中,依然被辽人压上一头。而这一回辽军入寇却被迫乞和,功劳却会被算在皇后头上。
话说回来,商纣不仅有扛鼎之力,也是绝顶聪明,只可惜没用到正道上。辩足以饰非,材足以拒谏。故而众叛亲离,身死国灭。太过聪明的人,很难成为一个好皇帝,即便是唐太宗,到了晚年也差点英名尽丧——幸好死得早,而不是像其曾孙明皇一般活到了七十多。
现在的这一位,心思用在臣子身上太多了,却忘了真正应该去关注的对象。即便没有发病,再过些年说不定会变得让人不敢相信是原来的皇帝。
王安石正在捉摸着赵顼到底想说什么。
方才进来时,他身边的小黄门可是正在给皇帝念着奏章上的贴黄。
在过去,所谓的贴黄,只是在用白纸书写的奏疏、札子背后,大臣如意有未尽,以黄纸摘要另写,附于正文之后。不过这段时间以来,为了方便起见,变成了对全篇的总结归纳。
臣子进奏的章疏往往字多语繁,在后面贴上一张小黄纸片,作为内容的简介,对帮助卧病的赵顼了解朝政,作用远大于几名心腹。
原本一天只能听上十数本,而如今却是一下能将所有的上百份奏章都听上一遍。
这一点的改变是从陕西宣抚司开始。看着虽不是什么大变动,可能只是体贴皇后和皇帝而已,但以王安石对自己的学生和助手的了解,吕惠卿的想法绝不会是那么简单。
西府有一半在外面,还没回来就开始勾心斗角,王安石也只想叹气,不过他并没漏听杨戬转述的话,
“云……中……空……虚……”
西京大同府?皇帝的心思怎么跳到了那里:“辽人在西京犹有余力,大同府的守备也难以攻破。”
“西……军……”
西军和河东军合力?!
是的,王安石记得很清楚,皇帝到现在也不知道河东军除了麟府一部以外,代州、太原两部早就已经完了。韩冈现在苦苦支撑的依靠,还是京畿的京营禁军。
随着宋辽两军在代州城附近对峙日久,针对韩冈的保守,议论也越来越多。有人认为韩冈是尸位素餐,认为他的打算是将入寇的辽军‘礼送出境’,等辽贼自己离开,也有更多人觉得能把辽军逼得退往代州,就算是大成功了——辽军是主动撤回,这一个看法已经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同。所以代州的形势,不论韩冈的奏表中怎么说,在京城之内,都认为辽贼之所以坚守代州,只是为了收缩兵力,并非无力进攻。一旦形势有变,积蓄的力量随时可以爆发出来。不要逼得辽贼拼命,以免坏了大好局面,这是朝廷中的共识。
以己之长,攻敌之短,这本就是兵法正道。韩冈以置制使坐镇河东,逼得耶律乙辛选择和谈,有他很大一部分功劳,不管怎么说,他麾下的大军也是反击入辽境,并占了一块战略要地下来。
但要说夺取大同,那根本不可能。
王安石组织着话语,想要打消赵顼的念头,但他随即就呆住了。
“复……幽……云……可……封……王……”
而半日之后,京师沸腾了起来,河东在代州城外大破辽军的捷报终于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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