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确左一句以国事为重,曾布又一句以国事为重。
章惇在旁摇旗,张璪则敲着边鼓。
可向皇后还是在摇头,不肯主动出面逼丈夫逊位。
“平章。”蔡确回头来找王安石,他实在不想找韩冈,也只能请王安石帮忙“国事为重。都要四更天了,到了天明还不定下来,明天朝堂上会变成什么样?!”
王安石脸色并不好看,像是被人欠了钱——他还不在乎钱,应该是被人烧了满屋子的书那样的难看。
作为地位最高的臣子,军国重事皆能与闻的平章,事关大宋江山、亿万子民的帝位传承,王安石不可能置身事外。
他不想看蔡确他们凌迫天子和皇后的样子,但也清楚这不是唱反调的时候。
而且他也知道,蔡确、曾布等几位决不会善罢甘休。羞刀难入鞘。到了这时候,只能一不做二不休。退一步都是死路。想想寇准,想想周怀政,那都是在真宗皇帝重病时,谋图拥立时为太子的仁宗,以真宗为太上皇。仁宗也同样是真宗皇帝的独生子。但他们最后还是失败了。结果就是一个去岭南,一个直接就砍了脑袋。
就是压倒了蔡确,赵顼照样不可能起来主持朝纲,站在皇帝一边根本就没意义。早一点内禅,国家或许就能安稳一点。
站在王安石的角度,这已经是最不坏的结果了。
“殿下。事已至此,已经拖延不得了。”王安石话说得很勉强,但终于是开口帮忙。
“没错。已经拖延不得了。”跟着王安石,蔡确、曾布又开始新的一轮攻势,力图说服皇后松口。
韩冈和薛向坐在最下首,不发一言,就是在看。
看了一阵,薛向忍不住轻声对韩冈道:“玉昆,你就在这里坐着?”
“韩冈在这里面资历最浅,地位最低,哪里有说话的份?”
虽然是玩笑话,但正常的情况下,也的确只有老资格的宰臣才有资格在这个场合说话。
不过韩冈肯定是例外的。只是这两天来,他说得够多,做得也够多,下面低调一点就可以了。
蔡确、曾布他们,肯定也是不想看到自己忙前忙后,跟他们抢生意。
“玉昆你是站在高处不怕湿脚。”薛向的低声一句,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薛向也不急。当初冬至夜时,他好歹也是第三位请立太子的宰辅。从时间上,比王珪早一步,从表现上,比王珪好得不只一点,就性质而言,他是功,王珪是过。
有这一份功劳,现在也不用跟人争抢了。也就是当初排第二的张璪,就稍嫌贪心了一点。估计是想做宰相,以他的情况,也只有积累定策之功才有一星半点的机会。
看着蔡确和曾布的表演,韩冈轻轻叹了一口气。
太子若是看到这一幕,心中肯定会留下一个疙瘩。不过也用不着担心什么,这是为大宋好么。
英宗当年重病垂危,几位宰辅上去请英宗立太子、定遗诏。这明着对病人说你快死了、赶紧把遗书写了的,英宗最后是‘泫然下泪’,文彦博回头对韩琦道:‘见上颜色否?人生至此,虽父子亦不能无动也’,韩琦则回了一句,‘国事当如此,可奈何?’
皇权才是第一位的,纵使父子之亲也抵不过权力的诱惑。同时让国家顺利传承,也是对赵氏天下的恩德。只要明天赵佣顺利登基,成为大宋的第七位天子。这拥立之功,就是明明白白,谁也否定不了了。就算赵佣日后心中还有着疙瘩,但终究还是不能恩将仇报。
为国无暇惜身,得利的又是太子,怎么也不能说他们是叛逆吧?
所以他们不怕急,只怕慢。
帝位传承上,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祸。谁敢保证一点意外不出?就是万分之一的危险,也没有哪个宰辅愿意去冒上半点。
看着面前的几位宰辅,一张张急切的脸,再看看在后面肃然默立的薛向和韩冈,向皇后撒气一般的道:“罢了,罢了,国事就国事吧,这名声我也不要了!”
皇后终于松了口,蔡确、曾布等人大喜过望,赶着遣人去玉堂找值日的翰林学士写传位诏书。
“事不宜迟,迟则生变。明日早朝时,就让太子上殿。”
“衣服呢?”章惇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太子还没有衣服啊!”
章惇的话听起来有些好笑,但每个人都明白他想说什么。太子的衣服多得穿不完,只是没做皇帝时穿的衣服。
登朝总要一身冠冕。
新帝登基之后,面见群臣,肯定不能再穿着亲王的服色。天子六服,六套用在各级典礼上的不同舆服。都做了皇帝,不能说衣服都不够在大典上穿吧?
“舆服怎么办?现在做还来得及吗?”曾布也慌了起来。
大宋开国一百多年,几次天下易主,新帝都是因丧即位,没有说老子还在,儿子直接就登基的。这内禅的礼仪,谁都没经验。现在忙得乱了套,要是赵佣穿了一身皇太子的服色上殿,让群臣朝拜,那就不是内禅,是笑话了。
连王安石在内,宰辅们都皱起了眉。所谓量体裁衣,这时候哪里来得及招裁缝来量了尺寸,再去裁剪、缝制。又不是秃驴们的一口钟【注1】,两块布缝几针就能穿上身了。那是天子舆服,耗费多少人工和心血都是应该的。
若是正常的父死子承,新皇帝就要在梓宫前麻衣素服,不冠不冕,甚至披头散发,捶胸顿足,以示心中的哀恸之意。三辞三让,不用急着穿上礼服。有足够的时间制作新衣。以一干专为天家服务的宫廷裁缝的手艺,要把天子所用的袍服都做好,也不过一两天的事。只是现在只剩下半夜时间,哪里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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