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晚上可能发生很多事。也可能什么事都没有。
在百万人口的大都市中,前一种的可能性往往大于后一种。
不过在这个新帝刚刚践位的日子里,却连续几个夜晚都平安无事。
一方面,是开封府加强了对大街小巷的夜间巡逻。
另一方面,也是知道现在朝廷最忌讳的就是有人闹事,不想成为出头鸟的一批市井好汉都识趣的缩起了尾巴。没人愿意逞一时意气把自己送到刀口上。
“清净了许多。”冯从义从车窗中向外张望着“东十字大街人这么少,我几次来京城,都没见识过。”
“小人来京城之后,就没见过三更之前东十字大街有安静的时候。”同车的何矩说着闲话,态度仍是毕恭毕敬,在冯从义面前不敢有一丝放纵。
新天子登基之后,连着数日宵禁。并不是像唐时那般,城中各坊关门落锁,见到有人在街上夜行就给捉将起来。但这几日京中的几条纵横大街,都管制得十分严格,各厢都加派了人守在街口上,人、马、车路过,都会上前查问。
冯从义的马车也在路口被拦了,但车外的伴当过去亮了一下牌子,立刻便被放行。他并不是拿着韩冈的名号去的,雍州冯四的名字在开封府的衙门里一样响亮。
“再来几日就撑不住了。”马车重新启动,何矩说着“今天遇见临清伯和周九衙内,都是好一通抱怨。好端端的宵禁作甚,只是内禅而已,又不是那个……”
就是在私下里,何矩也没敢直接说天子驾崩之类的悖逆话。
冯从义赞赏的点点头。其实说一说也不会怎么样,想必临清伯和周九都说了。可作为商人,言行举止上小心谨慎是必须的。有时候可能就一两句话的问题,就将人给得罪了。何矩能在京城中能谨言慎行、守住本分,比长袖善舞的掌柜更让人放心。
“也没几天了。”冯从义将车窗窗帘放下,外面的热气不再渗进来“等上面安稳下来,那就该喝酒喝酒,该赌赛赌赛,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去。”
冯从义没有什么谈兴,他刚刚谈了一笔生意,是有关襄州货栈长期租用的协议。
当年韩冈出面重启襄汉漕运,冯从义代表顺丰行,与雍秦商会的许多成员,还有章家等福建同行一起,在襄州港口附近,占了很大的一片江岸地。如今东分西分,地皮缩水了不少,不过从价值上,却是旧时的十倍。
这几年襄汉漕渠开通的影响不断深化,来自荆湖、巴蜀的商货,比漕运刚刚开通的时候增长了两倍以上,方城轨道每年给朝廷带来的收益也随之飞速增长,五六十万贯的现钱收入,被政事堂通过襄汉发运使直接抓在手里面。畅通的物流会刺激商业的发展,从此可见一斑。
顺丰行和盟友们开辟的襄州港口仓库区,数百重大小院落组成的货栈,每日都是车水马龙,就算是在年节之时,也不会少了人去租用。加上周边酒楼、青楼、车马行、质库、钱号、商铺和房屋出租,以及连接港口的货运轨道,一年下来的各色收益林林总总加起来,并不逊于开封城东水关外的港口多少。
就顺丰行而言,今日长期租用货栈的协议,并不是什么大买卖,只是对方背后真正的东家的身份特殊,找机会联络一下感情。
不过在方才的商谈中,话题已经完全偏了个方向。冯从义更多时候,是被询问所谓的国债,而不是现在正在议论的买卖。
这让还没有从韩冈那里得到消息的冯从义尴尬了一个晚上。
韩冈回京,冯从义尽管在京中就有房子,但他还是搬了过去住,以便能就近与韩冈多商议一下顺丰行接下来的发展。只是昨天晚上,冯从义另有事情要,并没有回去住,根本就不知道韩冈又做了什么事。
回到韩府,在庭前下了车,几名仆役过来将车马赶去马厩。
“鲁四,枢密回来了没有?”冯从义叫住一名走路一瘸一拐的马夫,向他问着。
“回来一会儿了。”被拉住的马夫回话道“枢密回来后还跟家里说了,说是太上皇后已经允了枢密辞官,让家里都叫回学士。”
冯从义点点头,这件事,他刚才与人谈生意时已经知道了。好像是上殿后,先让太上皇后同意他辞官,才肯继续说话。这逼着君上允许辞官的事儿,这辈子都没听说过。
回自己的院子洗漱更衣后,冯从义让下人先过去通报,然后慢慢的往主院过去。
过了二门,就看见一名低品的官员被引着出来,手脚粗大,脸色黝黑,看着不似官人,倒像是工匠。
是军器监的?还是将作监的人?
冯从义心中猜度着,走进韩冈书房所在的院落。
“回来了?”
韩冈刚刚接待了一名客人,正在院中踱着步子,好似在考虑什么。
“回来了。”冯从义点头,半弓腰行了一礼,问“刚才过去的是谁?像是个生面孔。”
“将作监管铁轨的李泉,当初为兄在军器监时,他还是大金作的作头。”
“哥哥找他是为了铸币的事?”
“都听说了?还真够快的”韩冈笑道“其实找他谈的是火器局的事。要谈铸币,去找小金作的人更合适一点。”
“小弟也是才听说。”冯从义道“其实同州钱监的钱一向是最好。哥哥真的要办铸币局,应该先找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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