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辅们走了。
向皇后坐在空荡荡的崇政殿中,考虑了一阵,吩咐宋用臣道,“去请韩宣徽上殿。”
韩冈很快就到了,他本来就是在宣徽院,离内侍的群居之处并不遥远。
“宣徽来了啊。”
等韩冈行礼、落座,向皇后便开始询问,“宣徽方才在殿上,曾经对蔡京道,他不入京城,宣徽不入两府?”
“正是。”韩冈向向皇后行了一礼,“蔡京既然自陈是忠心于国,韩冈便与其赌斗,让其真面目给揭出来”
“这样的赌注,是败坏朝廷名爵在前。既然蔡京露出了真面目,那个赌约也没必要再执行了吧?”
向皇后看见了韩冈正摇头。
“言而无信。不知其可。”韩冈说道,他的态度很诚恳,但他的行为最为激烈。而且到了现在,也没有半点悔改的意思。
“但并不是说什么样的赌注都要坚持,”向皇后急道,她不明白韩冈为什么要坚持这一赌约,“明明只是一时气话。”
韩冈不希望他一出来,向皇后便被闹得大败亏输,想了想,就说道:“……不知殿下可曾听过桐叶封弟的故事?”
向皇后一愣,韩冈这是要用旧事来谏言吗?桐叶封弟,她好像听说过,但记不清了。
“还请宣徽细说于吾。”
“不敢,自当与殿下说明白。”韩冈行了礼,便开始说道,“周时武王早亡,成王年幼,由周公辅政。成王一日与其弟叔虞游戏,剪桐叶为玉圭状赐予叔虞,说道:‘以此封若’,用此玉圭分封于你——周时分封诸侯,即以玉圭为凭据——听闻此事后,史官史佚便上书请求择日立叔虞为诸侯。成王说,‘吾与之戏耳’,只是游戏。但史佚仍是坚持让成王践行他的承诺,并说‘天子无戏言。言则史书之,礼成之,乐歌之’。这是史佚的想法,君无戏言,纵是儿童戏语,也不能不当真。”
宋用臣在后面觉得奇怪。这个比喻不伦不类。实现承诺的是成王,韩冈又不是成王,难道是自比史佚?而且这个故事还有另外一个版本,只是将史佚换成周公。
“宣徽是要官家学成王?”向皇后对韩冈的用心,在模模糊糊的理解中,已经有了足够印象。现在只需要韩冈来印证。
“臣非史佚。但臣蒙上皇不弃,得为东宫官,如今更是要上经筵为天子讲学。所谓师者,言传身教。之前韩冈殿上所言,皆在陛下当面,话声未绝,便要反悔,若日后臣想要教导天子何为信诺,又如何开口。若当年的史佚是反复之人,敢问可教得成王?”
“宣徽你怎么就……”向皇后将后面的话憋在心里没说出来。
韩冈的脾气甚倔。
这在朝堂中是有名的。不比他的岳父差。
王安石号为拗相公,当年面对旧日友好的劝解,他却丝毫不见有任何松动。
在向皇后看来,今天韩冈之所以与蔡京打赌,就是倔脾气上来了。否则一个殿中侍御史,如何比得上韩冈的未来?
面对脾气倔强的臣子,向皇后知道,这时候决不能硬顶着来,当设法绕路去走。
“其实今天在殿上蔡京有一句话,其实说在了臣的心上。”韩冈似乎不知道向皇后正在考虑着什么,对皇后说着。
“哪句话?”向皇后只觉得韩冈的想法根本捉摸不透,总是变来变去。
“世人多愚这一句。”
“这一句怎么了?”
蔡京是在指出韩冈因为种痘法的缘故,在世间有了堪比神佛的名声。向皇后在这简单的四个字中,看不到任何可以让韩冈觉得说到了他的心上的理由。
“世人多愚,这是因为世人多不读书的缘故。如果读书明理,自是不会去建什么药王祠。”
“但世人不读书,没那个时间,也没那个地方。”
“这些都只是借口,重要的,到底还是要不要教化百姓。”
“……教化百姓?来能来得及?”
“教化一县不利,责在知县。教化一州不利,责任在知州。而教化天下不利,这就是天子富有天下,责任当然是韩、蔡两相公。”
“难道要吾责罚韩绛、蔡确?”
“只是责罚,并不值得郑重其事的说出来。”韩冈站起身,冲向皇后深深行了一礼,“臣请殿下于天下设立小学校,有教无类,教授学生以道理、识字、数算、自然等事。从此不用再为人所愚弄!”
韩冈语气激烈,可宋用臣并没有就此激动。教化天下,这是多么困难的一件糊涂事。即是一心一意的去做,这辈子也都不可能做得到。
韩冈有意普及教育,但这并不是说要在今生完成,最后能有个几成的成果,就算是不枉一番辛苦了。
“这……”向皇后没想到韩冈会有这样的提议,不论韩冈打算怎么做,肯定都是要花钱的,覆盖的人数越多,需要开支掉的钱粮也就越多,“不知宣徽打算现在哪路施行?”
“京中富庶,可以在京城试行。”韩冈说道。
“恐怕是善财难舍。”宋用臣摇头,他太清楚那些豪族、富民。从他们手中拿钱,比登天还难。就算一时拿到了,也难有第二次。
“终归有办法来解决。”韩冈道。这世上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这是他一直以来的观点。
“小学校的事,学士还是先上札子再议。还有本朝的事,不知学士认为吴衍此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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