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按照韩卿家说的办。”
听到向太后的话,韩冈欠身行了一礼,“礼记有云:‘故上之好恶,是民之表也’。太后宽厚仁孝,正堪为万民之表率。”
“吾是宽厚,宽厚得这一回差点连命都送了。先帝交托吾的基业,也要落到那些贼子的手里。日后还会晨昏定省,谁还能说吾不宽厚?”
向太后的声音平稳得让人不由得心生寒意,话语中的的恨意深如渊海。韩冈心头都是一跳,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又做出了一个错误的选择。
不过不论换做那个大臣来说,都不可能同意向太后处置她的姑姑。站在儒臣的角度,他们必须要保住高太皇的地位和待遇。
韩冈规劝道:“若父母慈爱,子女孝顺世所常见。如虞舜,父不慈,弟不悌,犹能孝于父,友于弟,其德方能光耀千古。”
章惇眼皮跳了一下,韩冈还真是会抓时机。
当年英宗皇帝与曹太后关系恶化,韩琦入内劝说英宗,英宗对韩琦抱怨说‘太后待朕无恩’,而韩琦便拿着虞舜为例子,规劝英宗要孝顺当时的曹太后。
可韩冈趁机提起宋英宗的旧事做什么?这是怕向太后想着换皇帝,故意提醒她英宗当年是个什么德性吗?
向太后久在宫中,自是知道当年旧事,“韩忠献劝谏英宗皇帝话,吾也还记得。太皇太后那边,吾是无话可说了。二叔那里,史书上有很多,更不用提了。倒是蔡确,他堂堂宰相,已是位极人臣。上追父祖,下荫子孙,吾什么时候慢待过他,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韩冈没说话,蔡确到底为什么会反叛,向太后是肯定知道原因的,现在不可能明着说出来。没有韩冈坚持要保赵煦,没有向皇后坚持依从韩冈,蔡确不至于会走极端。
“蔡确昔年为臣所荐,可转眼又弹劾臣。云为国事,实乃私心。其本性如此,今日不过故态复萌。”
王安石当年重用蔡确,却被蔡确背后捅了一刀,此事尽人皆知。但王安石这么说,一看便知是要将问题归咎在蔡确的本性身上,而不是去追究是什么样的外在原因,造成了蔡确的叛乱。
“虎狼之心,岂是人能体会?奸佞之辈,其所思所想,自与正人君子迥然而异。王安石其言有理,不过是故态复萌罢了。”韩绛也这般说着。
剩余的两府宰执,至少章惇的态度也可以确定,是息事宁人,不穷治此案。张璪、苏颂的态度也大类如此,否则以蔡确、曾布和薛向在外的人脉关系,不知会有多少人被牵扯进来。
南丰曾家进士十余人,薛向家里也是数代为官。而蔡确,正在跟韩琦家议亲,本身又与冯京是姻亲,福建蔡氏亦是望族。
宰执班中,谁敢放言穷究不舍?若是株连起来,一两道弯后就能牵扯到他们或是他们亲友身上。
只有底下的官员,恨不得上面多空出些位置,才会有人想着将事情闹得越大越好。
“不过蔡确党羽,必是多为名利所诱,以至于利令智昏。”张璪忽然说道,“又自诩才高,以朝廷不能用,故而多怨。如苏轼,如刑恕,如韦四清等人,皆如此。再如蔡京,由台端沉沦下僚,久闻其对外多有怨言。又是蔡确亲族,其嫌疑亦远重于他人。”
如果张璪不是于在宫中当着其他宰辅的面公开宣言,而私下里与太后说,韩冈肯定会举双手赞成。不管蔡京真有罪假有罪,只要以叛贼党羽为名给他定了罪,他这个枷锁就别想再钳制住韩冈。
向太后又转问韩冈:“韩卿家,你看蔡京是否与蔡确有牵连?”
“臣与蔡京有旧怨,是与非,臣不便多言,请有司查证便是。”
一入法司,想要什么结果都容易。蔡京没了地位,没了后台。谁会为了他,放弃讨好韩冈的机会?
韩冈完全没有留着这道枷锁的想法。时过境迁,过去为了自证心迹,刻意竖起的障碍,现在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不过韩冈的回答也是堂堂正正、在情在理,有嫌疑自然要问,难道还要他保蔡京无嫌疑不成?他能明说与蔡京有旧怨,却并不落井下石,而是让有司去查证,这已经算得上是正直了。
“殿下。”王安石这时上前一步,“臣以为,如今当务之急,不在皇城之外,而在皇城之内。”在他看来,向太后问了太多可以放在日后去审问的事,“没有宋用臣、石得一为内应,御龙四直与皇城司不会叛乱,而蔡确纵有叛心,也无能为力。”
宋用臣、石得一联络蔡确的可能性,要远远超过蔡确联络宋用臣、石得一的可能性。
天子近臣想要联络外臣叛乱,总能找到合适的人选。但让外臣去说动天子近臣做反,这风险冒得不知要超过多少倍了。
同样的理由也能用在宋用臣、石得一身上。
处理太后及天子身边事的宋用臣,掀动在外围执掌实务的石得一,自是远比石得一说动宋用臣要容易。
但宋用臣是先帝赵顼自李舜举后,最为亲信的内侍,他为什么会投向太皇太后?
这件事不是站在这里猜测就能想得到的。光是赵煦弑父,向太后拒绝另立,应该还不至于激烈到如此的程度。在这二十多天里,必然还有些事让宋用臣对向太后和小皇帝彻底失去了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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