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冈如果想说,那就自然会说的。如果韩冈不想,问了只会平添尴尬。但有些事,还是可以问的。
“玉昆,你有多少把握?”李常问道。
“有一多半吧,六七成的样子,要不然,也不会我也不敢如此提议。”韩冈笑了一笑,“剩下的,就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天命?”李常皱眉,他不喜欢这样的说辞。
“天命?!”
尖锐的声音来自两人身后。
两人同时回头,李常看见了曾经共同支持韩冈晋身两府的李承之。
“奉世。”
韩冈与李常同时行礼,但李承之没有回礼,而是十分急切的上前一步,厉声质问:“天命?!”
李常终于反应过来了,回头剔起眼盯住韩冈。
“天命!”韩冈点头。
“如此最好。”李承之放心的点头,长长出了一口气,六七成的把握,再加上‘天命’,岂不是十成十了,至少也会有八九成了。
李承之安心下来,韩冈的回答,以及之前的问对,让他不再担心。
李承之已彻底投靠了韩冈,现在任职审官西院,掌握了中层武臣的升迁任免。而他之前在河北的漕司一职,正是交给了李常。
韩冈没有跟韩绛、张璪去争夺主管文官升迁的审官东院和流内铨,而铨曹四选中的西班,决定中低层武官命运的审官西院和三班院,则成了韩冈的囊中之物。
判审官西院是李承之,而三班院他则是推荐了熟悉军事的游师雄,他在甘凉已经有好几年了,也该调回来了,只是这个推荐时日不久,恐怕消息才刚刚传到凉州。
不过李承之并没有在审官西院久居的打算,三司、开封府、翰林学士院、直至枢密院、中书门下,都是他的目标。只要这一回,新党败阵,那么,就是他享受胜利果实的时候了。
李常多少还有些疑虑,但他也不再多问,剩下的还是去看实际。他四面张望了一下,发现很多人挪开了视线。李常摇头一笑,王、韩二翁婿对决在即,韩冈现在的举动,自是众人关注的焦点。也不知道,韩冈此时的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能让多少人改变立场。
南方的御道上,这时候有了一些小小的混乱,拥堵的人群纷纷散开,李常双眉一展:“玉昆,令岳到了。”
……………………
赶在宣德门开的前一刻,王安石终于到了。
喧闹的人声渐渐平息,千百道视线集中到了马背上的那位老者的身上。
可万众瞩目的焦点,却明显没有睡好的样子,衣袍一如往常的陈旧掉色,而脸色则是有些灰败,黝黑的面庞上有着很明显的疲惫。
王安石竭力做出恍若无事的样子,但熟悉他的人都能看得出来,王安石的心情看起来与他的脸色一样糟糕,甚至因为糟糕的脸色,更增添了几分老态。
宰相可以驭马进皇城,王安石来到宣德门下,也没有选择下马。
朝臣们纷纷向着王安石行礼,并退让到道边,就连在待漏院中的官员也全都出来了,上至宰辅,下至卑官,无不对平章军国重事的王安石躬身作揖。
韩冈也想着王安石行礼,王安石居高临下的盯了韩冈一下,却是连招呼都不打就走过去了。
刚刚从待漏院中出来,章惇看到了这一幕,脸色陡然一变,以王安石的性格,正常情况下怎么会这般无礼?那还是他的女婿,他女儿的丈夫,过去再如何对韩冈动怒,也不曾见今日愤怒。
章惇心中敞亮,王安石如此失态,事情绝不简单。
走了两步,来到韩冈的身边,他今日第二次向韩冈询问:“玉昆,你做了什么?!”
“昨夜让人送了一封信给家岳。”韩冈毫不讳言。
章惇神色一凛,追问道:“写了什么?”
“不是我写了什么,而是吕吉甫写了什么。”
章惇知道吕惠卿给韩冈写信的事,向韩冈推荐了两人,这是前几天韩冈亲口告诉他的。不过当时韩冈并不打算将这封信透露给王安石,说是为了家中安定。但是现在,韩冈却说,他昨夜送了一封信给王安石。
章惇能够想象得出,拿到韩冈送来的信后,王安石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不,完全不需要想象,看王安石的现状就已经够了。
都是要图穷匕见的时候,也没必要再遮着掩着,该拿出来便很干脆的拿了出来。
章惇冷下了脸:“玉昆,没想到你会这样做。”
就在不久之前,韩冈还口口声声怕家里添乱,才不愿将这封信送去给王安石。可现在却把之前的话抛到了脑后,毫不。
“快刀斩乱麻罢了。”韩冈微微笑,“有些事必须要下决断了,不是吗,子厚兄?”
……………………
“平章。”
沉默的从韩冈身旁走开,章惇来到王安石身边,小心翼翼的观察着王安石的脸色。
王安石已翻身下马,脸上的皱纹更加深刻,但腰背一如往常的挺直。
“子厚,没关系。”
一直以来,章惇都不似吕惠卿和曾布那般为王安石所重视。对章惇,是可以重用的助手,而吕惠卿和曾布,则还要加一条——是能传承大道的学生。
所以吕惠卿、曾布,能够在朝堂中一路升迁上去,成为赤帜之下,处理实际事务的第二号人物,而章惇,则必须先去荆南平定蛮夷,以博取功劳。
但现在,曾布叛离了,吕惠卿也背地里与对手暗通款曲,尽管章惇也跟韩冈有所牵扯,还差点为韩冈所说服,可在王安石眼中,吕、章两人与他的感情终究不同。
这一次的打击,王安石心中决不好受。
但王安石的双唇紧紧抿着,拗相公的倔强清晰分明的展露出来。
钟声响起,炮声轰鸣,城头上烟雾缭绕,喧嚣中,宣德门的城楼缓缓开启。
“没关系的,子厚。”
王安石说着,向上望了一眼,然后驱马进入皇城。
……………………
“太后,时间差不多了。”
随着王中正在耳边提醒,向太后缓缓站了起来。
尽管今日只是一次既非正旦、冬至,又非朔日、望日的普通朝会的日子,但却决定了大宋的未来。
三两人谋于私室,不若开诚布公,让士大夫一同来计议。
这也能避免日后会变成熙宁初年的那种乱局,十几年前,她是亲眼见证了新法造成了怎样的乱象,让自己的丈夫夙夜忧叹,十几年后,处在当年丈夫的位置上,她不想重蹈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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