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州州衙正堂。
结束了持续数日的州中巡游,在驿馆好生睡了一觉的宗泽精神饱满。相较之下,润州本地的官员倒像是在青楼中辛苦操劳了三天三夜的模样。
宗泽前两年出京任官,就是在上任前先走了一圈,是临行前韩冈的建议,让他不带任何成见的先看一看自己将要任职的地方。
当时宗泽微服巡游了七日,在治下仔细的听了看了。一等上任,便抓了一桩积年的冤案,不仅抓了真凶,还将从徇私枉法的前任,到助纣为虐的吏员,一齐给办了。又将一处藏污纳垢的僧院给毁了,从中救出了三十多名女子,同时也为过去几十桩悬案找到了犯人。
两件案子总共斩了八人,流放了一百多,还有两位官员罢官夺职,六人受到从降官到罚俸不等的处分。在这之后,宗泽就彻底坐稳了位置,之后不论是催粮纳科,还是兴修工役,都是一言而决,无人敢于顶撞,所有的政策都顺利的施行。两年后,宗泽课最上等,顺利的回到了中枢。
这一回宗泽是钦命在身,不便微服,但他这么绕了润州一圈,尽管一句话都没说,润州上下,还有提点刑狱司,却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不敢有半点怠慢。
谁也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也没人愿意去赌他看到了什么。与其靠运气过关,还不如先把人给奉承好了。该办的事,当然也要用心给办好。
宗泽能感觉得到这些官员心中的隐忧,也知道他们为什么而担心,而他很乐意让这些官儿多担惊受怕几日,维持这样的情绪,对他的任务很有帮助。
“在下出京前,章相公和韩相公只吩咐了两件事。”宗泽很罕见的拿出一幅高高在上的口吻,“第一,谁是主谋,第二,怎么防止同样的事再次发生。事情已经发生了十日以上,人也捉到了几个,想必这主谋,各位已经查明了吧?”
景诚的腰比上一回见转运使还多弯了几分:“是明教妖人蛊惑工人,纵火焚厂。”
“确定了?”
“人证物证确凿,已经确认了。”
果然是明教。
宗泽没有半点惊讶,煽动这么多人,怎么可能不露马脚?出京前,朝堂上都有了判断。现在连人都抓住了几个,口供早该拿到了。
“贼首在何处?”宗泽问道。
景诚回道,“妖人已逃匿,路中已经下了海捕文书。妖人党羽正在搜捕之中。这两日州中已拿获了多人下狱审问。”
“不会误捕良民?”宗泽再问。
“州县中派出弓手、土兵拿贼时,皆已耳提面命,绝不敢骚扰良善。且明教教众衣白茹素,极好分辨。”
明教在两浙、淮南、江东各地传播得很广。宗泽自幼见识过不少。在他所认识的人中,也颇有几位喜穿白衣,戒荤、戒酒的。名义上是礼佛,但实际上,两浙人氏多半都清楚,这样的人多半就是明教教徒。
现如今,连和尚都喝酒吃肉,一个个油光满面,持戒如此严谨,必然不是真信佛,而是明教教众。
“此事要尽快公布于众,免得民间不知因由,反而多生事端,或为妖人所乘。”
“州县中已贴出了告示,这两日还会在本地报纸上刊载。”
对宗泽的每一个问题,景诚都给出了合格的回答。
宗泽问的,景诚都准备了,宗泽没问的,他也准备。为了将这一位钦差应付过去,全州上下的官员都为之集思广益。
谁都知道,宗泽此番身负重任,这一次下江南,总不会就盯着润州一州。尽管润州这边损失最大,伤亡最重,但两浙路诸军州中,明教信徒人数最众的地方,可不是润州。
“润州虔信明教者甚众,其中必有不知情由的无辜之人,通判打算如何处置?”
“下官会依律处置。不会宽纵,也不会陷人入罪。”
被顶了一句,宗泽笑了一笑,没去在意。州中具体的差事,宗泽本就不打算插手。只是担心各州各县成了惊弓之鸟,将事情做得太过火,把两浙路闹得鸡犬不宁。
离京前,韩冈曾经对他说了句‘惩前毖后,治病救人’,这是不要妄杀的意思。而景诚的回话,也正符合了韩冈的要求,宗泽自不必再多说什么。
不过死罪可逃,活罪难饶,被捕的明教教众多半会抄没家产后发配边疆。而且这些邪教徒,与其留在天下的腹心之地,还不如丢到边荒去自生自灭。
只是确认身份很简单,想要解决却很是棘手。
韩冈的第二条要求,难度可高得很。
宗泽看了看景诚和厅中的其他官员,没再多提怎么一劳永逸的解决日后的问题,饭要一口口的吃,事情要一桩桩的做。
润州现在是有了推卸责任的对象,所以才能上下一心的去捉明教教徒,如果他宗汝霖再多说一句,开丝厂的大户也有一份罪责,那么下面的反弹就是他这位钦差也不一定能吃得消。
不过,话不能公开说,但私下说可就没问题。
屏退了其他官员,宗泽和景诚来到倅厅偏院的客厅中。宗泽先向景诚行礼,“诚甫兄,宗泽有礼了。”
景诚拜见过韩冈,也见过宗泽,虽只是两面,但也算有了交情。宗泽现在叙起私谊,他自然乐意回应。
两人重新见过礼,寒暄着分宾主落座,景诚问道,“汝霖方才言及,南来之前,韩、章二相曾吩咐二事。前一事,已可上覆朝廷。但这后一事,恕诚愚鲁,不知当如何去做,还请汝霖多多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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