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泽毫无惧色,冷笑着,“令祖父既然做出来了,还想不让人说?纵能钳塞住辽国悠悠之口,想堵住大宋亿万人的嘴,却是休想!”
耶律怀庆反倒不生气了,宗泽连讽带骂,却没有回应为什么要对奸臣贼子低头的问题。示意侍卫收起佩刀,他同样冷笑着,“照如此说,状元就不该来。”
对于这个问题,宗泽也好,派他来的宰辅们也好,皆早有预备。
“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宗泽为民而来,君王社稷事,且放脑后。”
认同耶律乙辛篡位是不可能的,不过承认现实四个字,宰辅们也不会忘记,只要找个好借口,不过篡位的奸贼,照样能打交道。
耶律怀庆静静的盯了义正辞严的宗泽几秒,已经没有继续辩论的心思了。就算拿出赵匡胤欺负柴家孤儿寡母的事来说,南朝的状元郎肯定还有一套一套的话来辩解——这些年南北对骂,什么话都骂过了,赵匡胤赵光义两兄弟这么好的材料,辽国这边当然不会没用过,只是向来用武器来应对批判的大辽,实在是不擅长嘴上的功夫。
两人的第一次会面,态度强硬的宗泽没给耶律怀庆留下太好的印象,甚至是不欢而散。如果不是碍着宗泽的使臣身份,耶律怀庆甚至能让他看不见第二天的太阳。
不过这一次的会面,倒是让耶律怀庆发现自己之前的猜测似乎是有些太小瞧南朝了。而在他回到他祖父的御帐之后,更是确认了这一点。
南朝已兴兵北上,从开封府发派大军,支援河北。从这一点来看,南朝的宰相们对其国中和军中的控制,尚有一些自信。
接下来的几日,耶律怀庆又与宗泽见了两面。气氛虽没有第一次的险恶,却也是冷淡如冰,宗泽除了边境上的冲突,以及两国贸易之外,没有涉及任何有关当前军事的话题。
而北上宋军的消息,也在这几日不断传来。
南京道上已经有传言说,宋人业已整顿二十万兵马,由铁路运抵边境,准备于大辽决一死战。
尽管此言无稽,可是却传扬得最广。
多年稳定安逸的生活,让许多契丹贵胄对南北开战惊恐不已,对战争的恐惧,最后就变成了谣言中的数字。
对宋军的多寡,也成了朝堂争论中最关键的一点。
“佛保,你说派到河北的京营会有多少?”
再一次拜见耶律乙辛,突然间就被问到这个问题。耶律怀庆暗叫侥幸,这个问题,他幸好之前就与人讨论过了。
“孙儿听闻南朝的京营禁军约有二十万。”看见祖父扬了扬眉毛,耶律怀庆连忙补充,“——也有说是十五六万,或是三十万的,不过孙儿遍观历年来从南朝传来的消息,以及南朝大典时对诸军的赏赐总数,应当在二十万上下。”
耶律乙辛没判对错,只轻轻的点点头,示意孙子继续。
耶律怀庆像过了一关,忙继续道:“排除不堪调遣的下位营头,以及各军中的空额,实际可战之兵当在十万出头,多不过十二三万。如果要保证京师稳定,同时防备领军大将效匡胤故智,就不能在这十余万中调动太多兵马。所以孙儿觉得,此番进抵河北的宋军,当不会超过五万,大概在三万上下。”
耶律乙辛又点点头,而后问,“如果加上西军呢?”
这个问题,耶律怀庆亦有准备,不慌不忙,“西军最是关键。如果有,宋人当已做好与我一战的准备。若无,则北援河北不过是给人壮胆罢了。”
西夏灭亡后,南朝西军的主力便从横山两侧撤离。不计支援西域、北庭两都护府的兵马,也不计战后汰撤,以及移驻河东的人马。
剩余的西军,一部驻扎在熙河、甘凉,一部驻扎于宁夏,剩下的,则是跨过了黄河,驻屯在中条山下的河间府中。只要开封一声令下,他们就能援代蒲铁路而上,两天抵达太原,再两天进抵代州,旬日之内,数万西军精锐,就能抵达雁门关,然后杀入西京道。
如果宋人当真在做临战准备,西军肯定要进驻河东,但现在还没有消息从西京道过来。
耶律乙辛第三次点头,问:“你觉得有还是没有?”
耶律怀庆犹豫了一下,方道,“以孙儿与宗泽打了这些天地交道来看,宗泽北来,的确只有两个任务,一为边事,一为贸易。并非是怕了我大辽的兵锋。之前的猜测,过于乐观了。”
“因为向氏还没死。”靠在软榻上,耶律乙辛低声道。
耶律怀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呆蠢的望着祖父,“啊?”
耶律乙辛道:“因为宋国太后还活着,等她死了,章惇韩冈就不敢这么玩了。”
只要太后还有一口气,章惇、韩冈就还有一个压服群臣的利器,等到向太后不在了,他们就要靠自己了。
“向氏不死,宋国不乱,大辽无机可乘,什么时候她死了。”耶律乙辛坐直了身子,郑重其事的告诫孙子,“记住,那将是大辽最后的机会。”
“至于现在。”耶律乙辛瞥了眼傻傻点头的孙子,“先跟他们敷衍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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