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面的战事结束了,却不意味着一岁战事的结束。八月下旬,陈冲才收到吴人撤军的消息不久,幽州的蒋济又传来军报,说辽人再次兵出辽泽,向卢龙塞挺近。话说起来,曹真这几年年年入寇,其实朝野已有些见怪不怪了,而经过数年的整修,卢龙一带的防御可以说固若金汤,曹军能攻破的概率可谓是逐年降低。但今年,陈冲还是给予了辽军不小的重视,毕竟河北正是执行废坞令的紧要关头,切不能因为辽军的因素半途而废。
正如此前预料的一样,废坞令宣布下去后,河北三州都还是以观望居多,乐于合作的寥寥无几。等到五月的时候,陈到在给陈冲的书信中写道,根据郡县官府半年搜查,大致判明需废弃坞堡二百七十四座,但截止到传信之日,即使他反复宣扬朝廷会主动给予补偿,可愿意主动废弃坞堡的仅有十六处。想要彻底推行新政,现在看来还遥遥无期。
陈冲阅过后,立马回信陈到,授意道:既然观望者众,何妨用霹雳手段!具体而言,就是令陈到先微服察访,查寻大族中与马贼联系紧密者,一旦寻得确凿证据,陈到可立刻率兵捉拿,若有抵抗,不妨攻灭之,正好起威慑群小之效。陈冲在信尾特别鼓励道:“天下事有所为有所不为,英雄勇疾民,君子慎存身,如此方不朽也。”
同时他去信张飞,令他领五万北府军出壶关,自邺城巡游至信都,经涿郡居庸而反,路线经历四州十一郡,以此来彰显国家决心。
到六月,即使南面战事如火如荼,陈冲仍然把重心放在河北。丞相府在当月颁布《进贤令》曰:“先朝取士,征辟四科:其一曰德行高妙,志节清白;二曰经明行修,能任博士;三曰通晓法律,足以决疑,能案章覆问,才任御史;四曰刚毅多略,遭事不惑,明足照奸,拥足决断,才任百里。今国家连难,府曹短能,正乃用人之际,故连开四科辟召,征试以职,由河北案行使者陈到代行之。”这就是事前为招揽河北士人做的准备,只要有郡望服从废坞令,陈到便会优先将其察举到丞相府。
等到八月,也就是辽军进攻的时候,陈到已查明十八家与马贼勾结的乡望,并将其逐一翦灭,为首者斩首,家属从者发配益州。部分士族畏惧不敢抗衡,便主动执行废坞令;但也有相当士族并不死心,他们口头同意废除坞堡,实则用各种办法拖延,或称病居府不出,或收买陈到左右求情,或聚众至闹事伸冤,当然,也少不了有人与辽人勾结。他们不仅在当地闹得沸沸扬扬,更有甚者,还有上百人结队至雒阳来,在丞相府府前鸣鼓,声称案行使者陈到勾结不法,要求将他下狱治罪。
立国至今,还从未发生过这种地方士人上京讼冤的怪事,故而京师上下大为哗然。召开朝会时,诸如郑益恩、孙乾、张逸等人,都以此事有损国体为由,奉劝陈冲废止废坞令。而私下里,跟随陈冲多年的学生中也有人在劝说,诸如虞翻就与陈冲讨论,说国家眼下还有战事,老师大可不必如此操切,不妨先暂停废坞令,等几年再实行不迟。
对于这些情形,陈冲心中早有了准备,也无法动摇他的决心。唯一出乎他意料的,便是在外巡游的张飞也传来书信。张飞在信中说,他途径河北郡县,见“衣冠扫地,华礼沦丧”,又有“高节委弃,朱门惨淡”,可谓是“耳不忍闻,目不忍视”,恐大失民心,致使“牵动根本,鼎沸宇内”,故而也建议陈冲放弃废坞令。这令陈冲很是失望,他深知张飞喜欢结交士人,并不体恤民情,定然是被很多人走了门路,于是就回信说:“高祖生为亭长,以功德天命取天下,彼衣冠何在?于今自绝万民而取华礼,恐为万世后笑也!”
陈冲看似文弱,但内里刚强,即使朝野上下皆非,他也并无更改。反而一面在朝堂上重申废坞令之必要,一面将来访者逐一收容,安置在京师郡邸,显然是打算从长计议。此后两月内,陈冲专门抽出时间,与来访者逐一谈话,收录冤情,又专门派人到地方核实,搜罗证据。最后两相对照,能符合实情的竟不足十一。陈冲当即将不实者打入诏狱,而后将他们发配酒泉。朝野至此肃然,只口不言新政是非。
冬十月,丞相府将此次的案情详细写成露布,张贴于河北三州郡县内。可惜河北的乱事却未因此消弭,在打击之下竟愈发猖獗。到十月底,渤海浮阳有高济者,称奸贼陈冲逼君害政,虐民无道,故而以清君侧为名起兵。高济自称辅汉将军,拥众万余人,在数日内便攻下浮阳、章武、海兴三县,吓走海平中郎将皇甫郦,周围坞堡见状,也纷纷起兵响应,大有席卷沧州之势。
值此敏感之际,督亢中郎将王基对陈冲去信道:“高济诸贼举军起事,看似残虐,实则中衰,非真敌手也。而朝廷既已张威形,不宜停军高垒,有似畏懦,是负民望所托。而为政之辨,丞相清简为民,海内闻之,事理昭然,其众必自顾罪重,不敢成奸宄之源。而延宕日久,辽寇因之,则幽燕非国家之有,沧、冀危而不安,此计之大失也。军宜速进渤海,逼贼于浮阳之北,使其不得妄动,以此先声夺人,平贼必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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