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华案过后,随着犯事学生陆续被驱逐出京,朝野上下噤若寒蝉,仿佛也被圈禁了一半。虽然私下里,还是有不少非议传播,但至少在眼下,丞相府的权威又一次得到了伸张,无人与陈冲当面顶撞,东都终于进入了一段难得的清净时光。陈冲也得以如计划般进行人事调动,按部就班地准备练兵诸事。
对于眼下而言,首要的任务还是培养策试的郎官,只要他们成长起来,庞统等人也就可以顺利交接,所以陈冲对此极为重视。浮华案结束的次日,陈冲与他们一一面谈,试探他们的才能与经历,大抵还是令人满意的。这些人中有四人格外杰出,分别是郑冲、荀俣、来忠、杜祯。郑冲自不必说,经过诸葛诞案后,他已成为寒门的知名领袖;荀俣则是前东朝尚书令荀彧的次子,博闻强识,擅长辩术;来忠为人狂傲、口无遮拦,但通晓军务,常能切中要害;杜祯静默少言,阖门自守,下笔却如有神助,动辄千言。陈冲对他们四人抱有很大的期望,因此常对旁人夸赞四人说:“看到这些青年人,我就知道国家后继有人了。”
青年人确实有无限的可能,在府中熟悉了两月事务后,这些新人们就对军政事务驾熟就轻,与庞统等人比起来,无论是整理案牍还是草拟文章,他们仅仅少了一些老道罢了。
还没有进入夏天的时候,北府都督征北大将军张飞就带着随从数骑,穿越深林覆盖的昭余泽与羊头山,自天井关自趋雒阳。他们一路赶到陈冲府上,风尘仆仆地跳下马来,那马腹的障泥上涂满了一层黑色的泥浆,人们的腿脚和皮靴也是如此。张飞脱了靴子扔在门口,一头钻进温暖的屋内,坐在铺了皮绒额地上,同陈冲称兄道弟的闲聊。至于善于周旋于雒阳文坛的赵丘,则只能在旁边为他招呼酪浆,安排酒食。
陈秀听说张飞过来了,穿越厅堂跑进来,一头扎到张飞的怀里。张飞哈哈大笑,说:“好稚奴,又长高了,现在已经高过马背了啊!等我率军灭掉吴贼,就带你再去河曲边上猎鹿。”陈秀很高兴,又问道:“阿策呢?怎么没跟叔父一起过来?”阿策是陈配的乳名,虽然陈秀只与他相处了半年时间,但大概因为与血缘在暗中作用,他一直都还记得这个玩伴。张飞听了捻须赞许道:“嗯,顾念亲族,爱惜家门,将来你必不负乃父荣光。”而后才又对陈冲说:“出发前,我已经跟家里吩咐了,再过大概一个月,阿彩就带着孩子过来,二郎都死在战场上了,阿彩也不好一直待在娘家。”
提及陈璋之死,张飞显然很是伤心,眼中似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陈冲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又听张飞提高声音道:“二郎这孩子很好,结果竟死在小人手里!兄长,等我率军南下后,定然把他千刀万剐,还有那些负隅顽抗的吴狗,全都活埋了!为二郎报仇!”
陈冲正色道:“活埋这种事情,说都不要说!当年在临淄,你忘了玄德怎么训斥你的?”
张飞颇有些悻悻,他不在谈这个话题。过了一会,旁人都出去了,张飞忽然直起身子,对陈冲说:“兄长,我这一路走过来,听了不少闲话。去年开始,晋阳那边都在传,说兄长为政不似从前顾全大局,是不是身边有什么小人在进谗言?这天下可是我们这些功臣打下来的,兄长敲打一番也就算了,可不要逼之过甚!”
陈冲看了张飞一眼,喟叹说道:“我哪有什么相比过甚?他们只要遵纪守法,我又怎么不会顾念旧情呢?”说罢,他看到张飞似乎还有话说,就斜躺在暖和的垫子上,装出一副懒散的样子,提前堵住他的话头道:“我们好久没有见面了,不要说这些败兴的事情,那些有亏国家百姓的小人,谈之作甚!”
晚间,两人对酌。张飞本没有喝醉,却故意借着酒劲说:“实不相瞒,这几年在晋阳,看不到兄长几个,就常常想起霸府还在的日子,那时晋阳多少英雄好儿郎!大哥,我,士则,公明,子龙,老昌,还有孝直、文礼他们,要么是力能扛鼎的好汉,要么策画如神的谋士,结果现在大多都不见了,身边的同辈人越来越少,后辈还比不上我们当年,竟打了这样一个大败仗!真是让人气馁!”
张飞又借机说:“你这次叫我过来,说要让我统兵南下,我真是高兴坏了,你不知道,虽然我常常到雁门那里游猎,但是根本没有什么仗打,很多跟随我的老部下都说,再没有仗打,真不知习这一身武艺卖与谁用!我听得多了,也觉得自己提不动刀了!言语害人,此言不虚啊!”
陈冲仔细地听着,到这时笑道:“怎么,翼德现在也和廉颇一般,不能再上马厮杀了?”
董白在一旁作陪,给张飞斟酒笑道:“怎么能这么说?我在雒阳都听说过,小叔闲暇无事,就在府中打水练身。府中有十来个水缸,都被小叔装满了,又不似你,就是再过十年,小叔也是万人敌。”
张飞听了董白的吹捧,再一次哈哈大笑,他立刻站起身来,从陈冲的墙壁上取下一张三石弓,不徐不疾地将其拉至满月,而后又缓缓放下,对陈冲吹嘘道:“如何?虽说稍不如壮年,但杀杀那些东吴小儿,也不过是等闲小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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