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六月上旬,诸葛亮率三军大获全胜、成功平吴的捷报传到雒阳,举朝欢庆。丞相府为此特地下令,取消宵禁,允许全京节庆四日。而后又上报天子,在宫中宴请招待文武百官,一时间,上下通宵畅饮,君臣尽欢。就连往日不干预任何朝政的太后刘笳,听闻捷报后,也高兴地派了宫女出来,专门为与会人员献舞添酒,一直到第二天快天黑了才散去宴席。
虽然经历了这样或那样的波折,但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朝廷终于平楚取吴,除去辽东一隅之外,可说是一统前朝旧疆,甚至比起世祖光武皇帝时期,还犹有胜之。毕竟世祖北不能控河套,西不能涉西域,一生为匈奴所逼,反观当今国家,丞相陈冲先是在关中实行甘棠立律,创立五府,而后又在河北废坞索籍,到如今金瓯无缺,山河重固,怎能不叫人扬眉吐气,心花怒放呢?故而撤去宴席后,很多朝臣都持酒去祠堂立祭拜,告慰祖先的在天之灵。
不久,朝廷续论平吴之功,颁赐封赏。带兵诸将功勋顺序为:诸葛亮第一,张既第二,邓艾第三,姜维第四,马岱第五。还有其余征吴将校一百三十余人,也论功行赏,各有赏赐。
其中最为瞩目的当是此次灭吴的统帅诸葛亮,他此前平定河北,坐镇淮南,数有战功,已被封为襄乡侯,论官爵勋位可谓同辈极致,仅次于那些随陈冲刘备一起起兵的元从老臣。而此次还未班师回朝,就被陈冲直接增邑两千户,该封为武安侯,正式跻身为最显赫的功勋县侯之列。这已然令很多人艳羡了,何况丞相陈冲在读到捷报后,还曾对左右感叹说:“后辈之中,能够真正济世安民的,恐怕只有孔明了。”说着还下意识抚摸着自己的坐席。这话传出来后,很快被有心人解读,说丞相的言下之意,恐怕是要令诸葛孔明来接任他的权柄了,这更让百官嫉妒。
而反观原征吴统帅、车骑大将军张飞,其境遇就不得不让人同情了。作为开国元勋,张飞立下的功劳虽不如关羽,但其纵横南北,征战东西,也就仅仅逊色于几名兄长而已。此次接任元帅之职,也并非没有打胜仗,仅仅因为在柴桑纵兵屠城,坑杀俘虏,就解职回京,将这一统之功拱手相让,其中的委屈,可能自古以来都未曾有过。很多军官私下里说,为关元帅报仇屠城,本来就没什么值得指责的,丞相斥责一番也就是了,居然还将其解职,实在是太过不近人情了。显然身为当事者的张飞也对此耿耿于怀,他回京之后,并没有找陈冲述职,而是身居宅中,闭门不出。即使是以天子名义邀请他参加庆功宴,他也是称病在家,仅让其子张苞代为出席,继而陈张不和的消息就在京畿流传开来。
对于翼德的这种态度,陈冲也倍感无奈。他一方面理解张飞的愤恨,另一方面他也认为自己仍是对的。不管兄弟情谊有多深,但良知上的对错永远在那里,任何理由也无从改变。这个时候陈冲甚至尴尬的发现,自己已经习惯了身边亲人无关对错的责难,他甚至生不出对翼德的怒火来了,反而习以为常地宽容对方的怒火。嗨,齐家,治国,陈冲不无恶意地揣测先秦的儒生们,他们是怎么把这两个不相干的事情结合为一起的呢?
陈冲也试图缓和这种僵局,他一面通过儿媳张氏向张飞递话,希望兄弟两人私下里见一面,再谈谈心,但很快就被拒绝了。
阿彩回话说:“阿父原话说,丞相若是来与罪人谈心,则大可不必,若是向手足道歉,那倒还可以谈谈。”
陈冲得到这个回复,胸中也终于生出些许愤懑。他外在宽和,可内心深处的原则却是很少忍让的,尤其是在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上。让自己去道歉,自己莫非真的有什么可以道歉的吗?几十年兄弟做下来,原来这点对错都分不清楚!想到此处,陈冲在抑制不住满腔怒火,对阿彩说:“草菅人命,滥杀无辜,他还有理了?我没有把他下狱,已经是对不起天下人了!你回去告诉他,如果他三日之内不来见我,这辈子也不用再见了!”
这种话传到张飞耳中,结果毋需多言,兄弟二人都不可能再主动相见,哪怕私下里妻子小辈相劝,也是没有半点用处的。
而越在这种时候,陈冲就越发想念云长。翼德为云长之死感到愤恨,难道他以为,自己是一个木头人,不懂得爱和恨吗?他看到云长的灵柩和遗容时,心如刀绞,掌心被自己的指甲扎出血!他也恨啊!憎恨这个宇宙对人命运的捉弄,憎恨造化对造物的无穷的恶意,很多时候,他甚至会想,难道人活着这一遭,就是被迫来忍受痛苦的吗?为此他也会有一种欲望,想拔出雪亮的刀锋,想洗净这个无情的世界,用鲜血还天地一个干干净净。但陈冲又经历过太多,他知道这种仇恨通向的只有空洞,就像彭脱一样,杀多少人也不会感觉到解脱。
人应当为死去的人报仇,但人还有更应该做的事情,那就是扞卫死者的尊严。太史公说,人或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就是这个道理。死者并非因为死亡就与这个世界失去瓜葛,他虽然死了,但还可以存在于活着的人心中,只是世人会铭记那些重于泰山的人,蔑视那些轻于鸿毛的人。显然这种杀戮并不会给云长带来尊重,云长是个顶天立地的人,他是英雄,英雄应得的只有爱戴和敬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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