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兴八年十月辛亥,无风,这一日冬阳和煦,天朗气清,是个极难得的好日子。即使徐州前线还不时有战事相关的传闻传来,但对于沛国当地的许多百姓而言,也渐渐像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了。眼下冬种已过,农人们有了段难得的闲暇时光,便搬了马扎坐到一起,一面晒着太阳,一面天南地北地胡扯着,土狗们听不懂,但也趴在一旁,悠闲地吐出鲜红的舌头。
其实经历过炎兴四年的乱事后,沛国的百姓几乎为之一空,现在的农人们多是从青州、徐州迁过来的。安土重迁本是人之常情,但人们本质上也还是和牛羊一样,逐水草而居,如今三年屯田期满,这些人多分得了八十亩私田,也就不计较来自何处了。
然而到了正午的时候,土狗们忽然有些不安,站起来朝着东面不断地低声吠叫,这令他们感到有些许异样,但很快,大地上传来微微的颤动,连带着地上的碎石也开始小幅度地跳动,这令农人们很快唤起过往有关战乱的记忆,纷纷惊惶地躲进屋内,用梁木抵住大门,而后躲在牖户的间隙中,小心翼翼地朝外打探。
他们此时惊愕地发现,窗外伴随着密集马蹄声出现的,只有一阵昏黄的尘雾,人们看不清有多少人员往来,只能见尘雾中旗帜纷扬,仿佛万千红鲤跃于洪流之中,时而翻滚时而跳跃,如梦如幻,经久不息。等大约过了两刻,奔马之声才渐渐低沉隐去,人们往他们留下的烟尘尾巴方向远望,才知晓那些人是往相县奔去。
这正是曹操的骑军,他率众趁夜渡过汲水,而后马不停蹄,自梧县与甾丘之间穿过,抵达睢水河畔。众人在河畔补给饮水之后,即刻朔流北上,直往相县而去。等到了距离相县还有二十里的时候,东人公然踏上官道,大张旗帜,显然已不屑于隐藏自己的踪迹,而是要借此显露自己对城北粮仓志在必得的决心。而沿路的西军郡县并无兵力,全然无力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东军在境内任意驰骋。
等到了下午未时,东军已抵达西军相县粮仓。此时的粮仓早已收到有敌来犯的消息,举目望去,正可见数千步卒在木栅间举戈亮刀,身后又有鼓声隆隆,显得极为郑重。但和在吕县的西军大营相比,又显得过于单薄了。
众将都以为时间紧迫,纷纷向曹操请战,但曹操却不以为意,反便对随军的长子曹昂说道:“不慌,先让这群人紧张一阵,待我将士用过午膳,有了力气再攻杀不迟!”说罢,他率先下马,从马鞍的背囊中取出干肉,和着水咀嚼起来。
将士们见主帅如此胸有成竹,也不禁心中大定,也都纷纷下马饮食。营中的西人见东人忽然驻留在营前三里不动,也都大为迷惑,但也不敢出营查看,仍旧如曹操所料般立于营前,过了一会,掌旗与持戟的士卒也渐渐有些疲乏了,原本立得挺直的旗杆也有些歪斜了。
曹操见状,知道作战的时机也到了,便对众将士传令道:“有陷阵斩旗者,爵升三级,赏千金!”,而后将全军分为五队,以一队冲营、两队杀敌、两队劫后进行布置,誓必要一击之下,彻底攻破粮仓。
曹操亲督第一队蹈阵,这第一队都是以精甲重骑闻名宇内的虎豹骑,虽只有两千余人,但披甲奔腾起来,却似有千军之势,他们霎时间就越过了数百步。西人们见这些铁勐兽们猪突勐进,连连向来骑放弩射击,但对于全身都披着铁甲的虎豹骑而言,这些箭雨不过是稍微重些的冰雹而已,几乎是毫无阻拦地就已接近了营前的尖头栅栏。
这个时候,虎豹骑们不得不下马涌到栅栏前,徒手把它们拔出来,直到此刻,西人们才能借着极近的距离,再用长矟去刺去割,对东人造成了一些杀伤。可这段时间并不长,为首的许诸典韦等勐士接近栅栏后,直接用长柄巨斧噼砍木栅,在他们面前,原本结实的枣木好似是芦草一般,很轻易地就被噼断了,而后这些人一马当先的冲入木栅之内,西人无人能当,只能任由东人扩大木栅的缺口。
其中最令西人惊怖的便是扬威校尉典韦,他背负数根长戟,双手又各持一根,每每身旁有人靠近,他便一戟贯胸而去,轻易将来人钉死在地上,而后从背上再取一戟,浑若等闲地挥戟再战。西人见他杀人如同杀鸡,都不禁胆寒后退,而典韦得势勐进,竟一度出现一人倒追三十余人的场景。
很快,第二支、第三支东人骑兵正深入进来,他们并不急于扩大厮杀的战线,而是将兵力都集中于两三处,打算利用骑兵的优势,不断地在几个点内围打西军一角,如此来使兵力本就少于敌人的守军,更加陷入到寡不敌众的狼狈局面。
与此同时,广阳的轻骑们已经趁势绕到了营垒之后。他们已做好准备,只要有零星的守军逃出来,他们就会像狩猎麋鹿一般围猎射杀,若有大股部队出逃,他们就会在侧后追踪咬住,让西人丢下更多的尸体。
但等了一阵,在外围的轻骑们听到营内杀声震天,兵器撞击绵延欲烈,却始终没能等到有西人撤到营垒外围,这令他们大为诧异,都暗地里心想:莫非营中出了什么变数?但没有主帅的命令,他们也不好轻举妄动,唯有不断策马游弋,防止出现漏网之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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