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比人来得可亲。
陈葛光皱起眉, 有些惊讶他会说出这句话。
颜先生似乎自觉失态,很快就又恢复之前那副难以捉摸的阴冷森然。他伸出手,陈葛光听见一声啼鸣,方才停歇在马首上的凌霄鸟盘旋飞起,转了一个圈落在颜先生的手上。
颜先生抚摸了两下凌霄鸟的羽毛,然后抬手一送,让它向鬼城里面飞去。
凌霄鸟飞向岩石高耸如堡垒的鬼城,刚刚飞出不到半里,忽然又折转飞了回来, 似乎受到了什么巨大的惊吓。落回颜先生手上的时候, 整只鸟都在瑟瑟发抖着。
“果然……”
颜先生喃喃自语,微微眯着眼睛眺望在阳光中却也显得奇特的瓜州的鬼城。
陈葛光目光微微一凝。克拉卓玛的大沙漠中,较少有凌霄鸟出没, 因此以往他也没有多加注意, 但是眼前一幕, 却是令他不由回忆起以往所见,发现离鬼城越近,就越少有凌霄鸟出没。
难道这其中隐藏了什么?
陈葛光心念回转,脸上还是一副不痛快的神情:“颜先生的手段还真是神鬼莫测,不过,既然也到了这里, 颜先生是不是也该说一下, 此行的目的?否则在下如何助您一臂之力?”
他说着, 指了指下面等待的士兵:“当然, 颜先生手段过人,自然是不屑于我这微薄之力,不过,我既然身为泉捷左厢的都指挥使,为帅者总该对自己的士兵负责。不知颜先生是否听过鬼城传闻?不给出些个缘由,在下难以稳定军心啊。”
颜先生凝视着岩石山相遮奇诡非常的鬼城,就当没听出陈葛光话里话外的讥讽。
“陈将军既然驻守此地多年,想来也听闻布依克族之命。”颜先生召回凌霄鸟,缓慢地开口,“陈将军身为泉捷左厢第一军的都指挥使,得闻为朝廷所缉多年的暴民出没博木堡附近,自该率兵前往围剿,职责所需,相信众位将士定能理解。”
所以兴师动众只为围剿那只克拉卓玛中人数至多数百的蛮野之徒?
这种谎话也只能骗骗毛头小子。
陈葛光冷哼一声,转身下了岩石山,自去传令。
不管明眼人一看便知,为了一支流民连夜兴师是多么不可能吧,终归是有了个解释,且陈葛光在这博木堡驻军中威望极高,他年少被逐至此,这么多年下来却也实在下苦功治理这里。
剿沙匪,护商队,择精兵,督农事。
不仅是北迁的流民后裔,连那些被收服的权兵都信服他——陈葛光虽出身望族,但并未将克拉卓玛的本地居民视为蛮民,即使是权兵也一贯有功必赏。
听都指挥使所说,是为了围剿冥顽多年,时常截杀商队巡逻兵的布依克族暴民,也就不再惊疑。
陈葛光看着休憩的手下,皱着眉头思索着颜先生说的话。
定神下来细想,陈葛光发现了一些不寻常之处。
布依克族被通缉多年,但陈葛光并不真的觉得他们犯了什么大罪大恶,像什么截杀商队袭击巡逻兵的罪名,多半都是朝廷扣上的。之前他并没有多想,就像王朝对仙门俯首一样,王朝向来也要求着那些弱小的民族部落对自己的臣服。
布依克族不过是拒绝臣服,因此犯了“金唐境内,皆为国民”“一国安容两治”的禁忌,故为朝廷不容,多年镇压。
这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是再寻常不过的常态。
但是如今,颜先生此次的行动,令陈葛光将此前的一些不寻常之处联系了起来。
事实上,在边境疆野之处,像布依克族这般,不服王法的小部族并不少,但是独独布依克族这么多年来一直被放于军令通缉之上。而博木堡明明只是一座小军堡,却反常地屯了有违军制的一军之师,难道是因为博木堡距离鬼城最近?
想到昨夜鬼城的火光,携带圣上密令而来的颜先生,陈葛光开始怀疑起布依克族被通缉的真正原因。
还有就是……
陈葛光望向风声隐隐的鬼城。
——这里面,有什么?
行军在鬼城外整歇,食过干粮之后,颜先生也从岩石山上下来了。陈葛光对他的嘲讽倒不是没凭据,只一眨眼,这人就从岩石山上下来,出现在了地上,青天白日之下,也显得鬼气森森。
没有了凌霄鸟的指向,行军的速度慢了下来,轻骑兵在前,这回换颜先生带头领队,向着鬼城中行进。
大队人马进了鬼城之后,马蹄声不知为何竟也显得轻了起来,众人耳朵皆是凄厉如同鬼魂哭泣的风声,让人不寒而栗。
抛开鬼城的种种传说,单就这其中的无数极为相似的岩石山,无数的转弯,就能够让人头昏脑涨,不出一时三刻就迷了道路。进了这里,颜先生似乎那身莫测的手段也有些不起作用,每至一处岩石山分列时,都要稍加辨认。
他似乎是以着天上的星象来辨别的。
只是也不知这晴天白昼的,他是如何得知星象的位置的。
军队逐渐深入,陈葛光一路警惕,他手始终按在刀柄上,可能是因为太多关于鬼城的传说的影响,陈葛光总觉得进了这鬼城之后,冥冥中就一直有种令人十分不舒服的感觉。
就好像他们闯进了不该闯入的地方。
军队经过的那些岩石山,一座一座,数百丈数十丈之高,有若人首,有似兽头,形态格外诡异,而马蹄踏过的黄沙中,倒处都是散落的白骨,有的像是人的骨头,有的像是兽骨。所见之处,并没有野兽活物,但是那些白森森的骨头却告知众人,这里绝非什么安宁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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