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铁道列车仿佛从童话故事中钻出来,行驶在这片一望无垠的天空中,阮黎医生打开车窗的时候,我就确认了那就是自己想要看到的她。
她探出身体,仿佛看到了我,于是用力朝我招手。可我只是一只乌鸦,也无法飞到列车那边,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深渊阻隔在我们之间。我只是用力扇动翅膀,追上去,我的心中充满了再见的激动,哪怕这个再见,也短暂得如同童话故事里的梦境。
阮黎医生打扮得就像是一个提着箱包的独身旅行者,她的草帽被风掀下来,瞬间就飘落在很远的地方。她朝我大喊,然后将箱包搁在车厢的窗沿上,猛然打开,一大堆深紫色的试剂管就这么倾倒出来——箱包并不大,但是这些从里面落下的试剂管却仿佛无穷无尽。我看到它们落在地上,落在那些白花和尸体中,就砰然裂开,让紫色的“乐园”撒得到处都是。
白色的克劳迪娅渐渐枯萎了,尸体也在枯萎,咕噜噜地发泡,冒出白烟,这些白烟聚集多了,就变成一个个的人形。人形向空中飘去,对我而言几乎是无法抵达的地方,它们一下子就到达了。列车的车窗都被里面的人影推开了,可是,除了阮黎医生之外,我仍旧看不清其他的任何一个人。这个时候,白烟的人形们就从车窗里钻了进去。
随着列车的驶来,越来越多的“乐园”被阮黎医生倒出,越来越多的白色克劳迪娅在枯萎,尸体也开始消失,白烟的人形也越来越多,一个劲地钻进列车中。
呜呜呜——汽笛的声音向着远方。
我飞翔着,追逐着。
白烟的人形蜂拥而起,越过我的身边,穿透我的身体,就好似车站人流的高峰期,人们争先恐后地涌上去。这些白烟的人形就仿佛幽灵,总能依靠不为人知的渠道,比我更快地靠近列车——不,我很快就发现了,无论我如何奋力地扇动翅膀,也不可能靠近那辆列车,如同我和对方身处在不同的两个世界,而此时的我却绝对进入不了那条应该存在的通道。白烟的人形变成了列车中的人影,车厢却好似永远不可能被填满,永远都是这么一副乘客繁多却不拥挤的样子。我顺着阮黎医生推开的车窗向内瞧去,也看不到除了阮黎医生之外的更多乘客——在她的身后,车厢靠里,永远都是隔着一层毛玻璃般,肯定有什么东西却模模糊糊的样子。
大地上,枯萎的白色克劳迪娅和尸体数量还在扩大,就好似这些东西堆叠成多米诺骨牌,被无形的手推了一下,于是一圈圈地,绕着复杂的路线倒下。我俯瞰着它们,只见这种枯萎的现象正在向更远处的那朵最大的白色克劳迪娅蔓延。我似乎听到了笑声,我抬起目光,就看到阮黎医生露出畅快的笑容,就像是终于完成了一件心事,那笑容没有半点虚假。
她还在朝我招手,但是,她所在的车厢已经去到了我的前方。银河铁道列车就好似一阵自由自在的风,从梦中驶来,又向着梦中驶去,车头已经看不见了,让人觉得这无比漫长的车身,一直连接到前方地平线的尽头,车尾却从后方地平线处冒出来。我原来已经被这辆列车落下了那么远。
我知道自己追赶不上它了,无论如何扇动翅膀,无论如何想要启动速掠,我也就只是像只普通乌鸦般飞翔着,再也追不上这趟列车了。这也不是我可以搭乘的列车,我对阮黎医生的再度离去依依不舍,但那个招手的身影完全没有我这么多愁善感,只是几个眨眼,就消失在前方。
列车继续轰隆隆作响,汽笛声在空中徜徉。当车尾从我的身旁一掠而过,整个列车就消失在我的眼中,那由白色花瓣堆积而成的轨道,也在这一瞬间溃散。大地上,除了那朵无比巨大的,仿佛世界中心的白色克劳迪娅,其他所有的白色克劳迪娅和埋葬在它下方的尸体都已经无影无踪。干涸的大地涌出清澈的水,我觉得这些水本来是黄色的,就好似浸泡尸体的福尔马林溶液一样,散发出刺鼻的臭味,但是,此时所看到的,流淌在沟壑中的水是如此的清澈,让人觉得连一丝细菌都没有。
大地是干涸的,但却被净化,也许再过不久,它就会重新长出茂盛葱绿的植被——这样的想法油然而生,却在下一瞬间,就出现了可怕的颠覆者。
一个庞然大物撞碎了大地,它好似一直藏在地下,直到这个时候才脱身而出。这到底是怎样的怪物,根本看不清楚,它仿佛是透明的,只是掀起的土石散落在它的身上,才依稀勾勒出这么一个巨大的形象。它一出现,位置就在极为靠近那巨大的白色克劳迪娅的地方,我觉得那就像是一只巨大的虫子,要用强壮的颚齿咬断这株同样巨大的植物。
之前那美好而梦幻的色彩尽皆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阴冷诡异的色彩,明明是同样的一个物事,只因为色彩的变化,而让其给人的印象彻底反转。床前的童话彻底变成了夜谈的鬼故事,猩红色和黑色犬牙交错,就连清水也变成了血色——不再是环境被净化,而是在可怕的伤害中流出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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