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装满了水,那是大海。瓶子里装满了水,那也是大海。他漂流于装在瓶子中的大海中,追逐着海面上那希望的亮光。波光粼粼,美轮美奂,就像是月色照入了深海中,在他的身边也有看不见的鱼群珊瑚美景徜徉着,而他却只是向上浮去,一个巨大的强烈的根本无法容纳其它念头的冲动,让他挣扎着上浮。
他向海面的波光伸出手,十米,八米,七米……两米,一米,终于冲出了海面。然而,一直披洒在海面上,如今披落在他身上的光,竟然是红色的。
鲜红的红色,深邃的红色,不洁不详的红色,充满了人所无法理解的恶意。
光是从上方照落,但是上方并不是他所想象的天幕——根本就不存在天幕,也不存在星星、太阳和月亮,同时也没有其它想象中的光源,那只是一个宽广如天幕的“面”,无法形容这个“面”,说是平面肯定不正确,说是有一个具体的轮廓也不正确,感觉不到体积和形状,那只是存在着,遮盖了目及的整片天空。
只有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飘浮着的大海,只是装在一个巨大瓶子中的水。而光源,正是那个如同天幕的“面”上正在大大睁着的“眼睛”——和寻常可见的“眼睛”,和正常的想象中的“眼睛”都不一样,只是在看到它的时候,心中只觉得那是一只“眼睛”。
眼睛从瓶口窥视下来,那鲜红如血的不详之光,便是这只眼睛的“目光”。
充满了恶意的目光,充满了恶意的注视。无法理解的恶意,比那无法理解的宛如天幕的“面”还要让人颤栗恐惧。
事先没有想到会见到这样的一幕,但是,假设事先想到了,这个时候会做出怎样的反应呢?还是疯狂吗?还会尖叫吗?
大概是的。
高川已经无法可想,巨大的冲击以他未曾体验过的汹涌拍打着他的灵魂,当他意识到的时候,自己已经在尖叫了。
“啊啊啊啊——”疯狂的尖叫,他完全没有想过,自己也会发出这般疯狂又惨烈的尖叫声。
他已经无法梳理自己内心疯狂卷动的情绪到底是什么,那被压倒在恐惧之后的思绪到底又是些什么。甚至于,已经无法去分析这一幕到底是意味着“胜利”还是“失败”。
在那无可排解的恐惧之余,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宛如疯子一样对自己说:我抵达了,我抵达了,我抵达了,我抵达了……
我抵达了奇迹。
只是奇迹并不让人喜悦,也不是所有人曾经想象的那样。
说到底,奇迹不就是“极难做到的,不同寻常的事情”吗?
现在的,的确是“不同寻常”。
……
有人在推肩膀,高川在一阵心脏停止跳动的惊悸中用力睁开眼睛。只有在睁开眼睛的时候,才察觉自己做了一个噩梦,他无法忘记那个瓶子中的大海,瓶子外的恶意之眼,以及沉浮在大海中疯狂尖叫的自己。他觉得自己是真的疯了,因为那样的尖叫是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会做的事情,只有疯了的自己,无法自控的自己,才会发出那样的尖叫。但是,睁开眼睛,便宛如从噩梦中醒来,再回顾噩梦,虽然仍旧惊悚,让人背脊发凉,无法遗忘那深深的恐惧,可是,那荒谬的景象,那恶意的轮廓,全都变得不再清晰,反而让人无法找到那让自己变得疯狂的具体因素了——就像是,虽然是荒谬的,但也就如此而已,虽然是恶意的,但也就如此而已,虽然是让人恐惧的,但也就如此而已,并不严重到让自己这么失态。
即便如此,心脏仿佛停止,喘不过气来,背脊额头满是冷汗,这些生理反应却依旧强烈。高川就像是憋了几万年的气般,深深地扯着呼吸,然后反应过来,有人将自己从那个噩梦中唤醒——不,他猛然又如同从刚睡醒的懵懂中,再一次清醒过来:他立刻就意识到了,自己是谁。
自己是高川,是义体化的高川,是执行超级高川计划的阶段性高川,是执行桃乐丝和系色的计划的义体高川。自己,不应该在这里睡着,不,说到底,“睡着”对义体而言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任何一次“做梦”,尤其是“做噩梦”都是一种预兆,必然是某种神秘力量于冥冥中的干涉。
并且,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从过去到现在,贯穿那场“瓶中之海”的噩梦,直到此时此刻,自己都在执行一个明确的目标。
将自己所能感受到的,以及所能记起来的一切,都以一条逻辑贯穿起来,那么,就只能得出一个结论:眼下的情况无论是怎样,都是“奇迹”之后,亦或者就是“奇迹”本身。是“程式”的作用,将自己推入这个景况中。
那么,眼前的景况是什么样子呢?
义体高川下意识用意志去启动“脑硬体”、“视网膜屏幕”和“义体所有的观测系统”,然而,没有任何回应,就像是自己发了疯,才臆造出这些不明所以的鬼东西。映入眼帘的,是再正常不过的寻常人的视角,没有任何仪器和数据化的冰冷,一切都是鲜艳生动的,却又是极度片面的。用以接受信息的不是探测器,不是视网膜屏幕,而就是“眼球”、“鼻子”、“耳朵”、“肌肤”等等肉体部分,这些也是生动、温暖、真实而脆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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