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朗月高升的时辰, 根本记不清这场恶仗究竟打了有多久。
在一片敌我难分的混战中, 项桓只觉得有谁冲到了他身后, 扯着一把吼哑了的公鸭嗓强撑力气嚷道:“将军, 后方来报, 大司马申时自凭祥关拔营出发, 眼下正在赶来的路上!”
那骑兵带着近乎要哭出来的喜悦, 破着音大喊:“将军,我们守下来了!”
“我们守下来了!”
他紧握着雪牙的枪杆,以往冰冷的武器在整整两日的拼杀之下滚烫如火, 那里沾满了他的血、敌人的血、还有无数虎豹骑的血,仿佛千万魂灵凝聚在掌心与之并肩作战。
项桓像是骤然间从某个听不见也看不见的虚空环境里猛醒过来,他一手攥着马缰, 一手扣紧战枪, 狠狠地盯着不远处那支渐行渐远的军队。
忽然,好似下了某种决心。
“虎豹骑第七营!”他嗓音渐哑, 但依旧雄浑有力, “全体出阵!”
*
地窖里的火光蓦地暗了一下。
断断续续烧了两天的柴禾, 到此时显然是有些不太够用了, 阴冷的地下室见不到阳光, 让时间的流逝变得格外缓慢。
妇人们蜷缩在一起, 过度紧绷的神经使得人难以入睡,偶尔浅眠一阵,很快又会被外面的震天响惊醒。
此刻不知是在白天还是在夜里, 担忧了许久的众人, 隐约感觉到头顶的轰鸣声和投石带来的地动山摇正渐渐平息。
有心者开始左右观望,疑惑道:“是不是打完了?”
紧接着,更多的人逐渐抬起头。
“打完了吗?”
但很快又陷入了惶恐之中:“那我军……是败了还是胜了?”
“不知道啊……”
青花不禁战栗地握住了宛遥的手,好像只有这样,她才能勉强能分得一点勇气与希望。
终于,有个胆大的跳了出来:“我出去看看!”
这是一件要命的活儿。
毕竟他们藏身之处友军也并不知道,贸然回地面,撞见的是守城的自己人倒还好,若碰到的是烽火骑,那不仅探路的得死,这一尺见方巴掌大的地儿也立马会被发现。
但是没办法,如若青龙城破,小小的地窖能偏安一隅到什么时候呢?
何况他们眼下连干粮都没剩多少了。
一帮人提心吊胆地在原地等候消息。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那位大胆的小伙子已离开了许久,久到众人都不抱什么念想时,他忽如神兵天降一般,喜滋滋地回来了。
“敌军退了,敌军退了!”
挤在狭窄空间里的百姓们登时一个一个站了起来。
“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们赢了?”
“我们赢了吗?!”
“是啊!”他脸上洋溢着劫后余生的兴奋,“袁傅半个时辰前退兵,大将军提前拔营,就快到了!”
大将军这三个字像柄定海神针,把每个人悬着的那颗心安安稳稳地拉了回去。
他们都松了口气,宛遥却截然不同地露出紧张的神色,上前追问道:“外面情况怎么样?我军伤亡惨重吗?”
对方微微一愣,继而如实摇头:“我也不清楚,城墙那边尸首好像挺多的……就是不晓得有没有折损哪位大将。”
这后半句话像锥子一样扎进胸腔里,宛遥心中陡然一沉。
她垂头,原地里沉默了半晌,旋即猛地将几包行李交给青花,“你在这等一会儿,倘若无事便先回家吧。”
顿了一顿,又补充道:“我……要去打听一下。”
*
深冬谷地中的草衰败而枯黄,袁傅的烽火骑护送着他一路急行军。
战役的失败似乎并没有使这位名动天下的将领有过多的悲愤与震怒,那张冷铁一般的脸,总是喜怒不形于色。
他是为战火而生的人。
章和末年来到这个世上的孩子注定是命运多舛的,他们一出生长至七八岁就面临着北蛮南侵,民不聊生,再大一点到十五六便是京城沦陷,家破人亡。
宣宗年间,是大魏由辉煌跌落地狱的转折之点。
世代令袁傅无法停歇,他只能马不停蹄的往前奔跑,才不会被历史那么快吞没。
三十年的纵横疆场,早已将其磨砺得百毒不侵。
“公爷,再有二十里便到铁甲骑驻扎的地方了!”
青龙城已失,他们如今只能退回凭祥关附近再作打算。
然而正在此时,密林前竟突然出现了一队兵马,如铁墙一样毫无征兆的挡住了去路。
尚在左右护卫的副将急忙勒住缰绳。
马匹扬蹄嘶鸣,前肢高高悬在空中,险些将后背上的人甩到地上。
不远处,数十虎豹骑并排列阵,无一例外皆是年轻的后生,他们每个人的面颊都沾满血污,但眼神却很坚定,目光炯炯,犹如猎鹰一样犀利。
被挡住去路的袁军们好似觉察到什么,又扭头往后看,那里亦是一排神色冷峻的枪骑兵,将去路也拦腰截断,显然是想围歼他们。
袁傅眯起眼,注视着这群年龄还不及自己一半的毛头小子。
随即那队伍忽缓缓朝旁让开一条道来,不疾不徐的马蹄音朝着此处推进,手持银枪的少年将军从容驱马出阵,自暗处逐渐露出他英武的眉眼。
“果真是命大。”袁傅好整以暇地端坐着,似笑非笑道,“老夫还道你病死在流放途中,没想是季长川这狐狸使的诈。”
“你的老师的确很护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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